正文

長孫無忌傳

白話新唐書 作者:宋·歐陽修、宋祁


  長孫無忌字輔機,秉性豁達機敏,博覽文史典籍。當(dāng)初,高祖率領(lǐng)義軍渡過黃河時,長孫無忌到長春宮晉見高祖,被任命為渭北道行軍典簽,跟隨秦王李世民征戰(zhàn)有功,官職做到比部郎中,封為上黨縣公。

  皇太子李建成投毒暗害秦王,秦王中毒病重,全秦王府都感到兇險驚駭。

  房玄齡對長孫無忌說:“災(zāi)禍已露出苗頭,很快就要爆發(fā)了。成就大業(yè)的人不拘小節(jié),這是周公姬旦殺掉管叔、流放蔡叔的原因?!庇谑且黄疬M府稟告秦王,請求搶先殺掉李建成,秦王不答應(yīng)。長孫無忌說“:大王認為虞舜是怎樣的人?”秦王說:“他智慧深邃,經(jīng)天緯地,光照四方。做兒子孝順,做國君仁德,還有什么可說的呢?”長孫無忌接著說“:當(dāng)初假使虞舜掏井出不來,能講孝心嗎?填塞倉庫裂縫不避火跳下來,能施仁政嗎?避開大棒拷打,忍受小棍敲擊,虞舜的確是事出有因?!鼻赝踹€是沒有下決心。事態(tài)更加緊急,才派長孫無忌暗中召集房玄齡、杜如晦商定計謀。長孫無忌與尉遲敬德、侯君集、張公謹、劉師立、公孫武達、獨孤彥云、杜君綽、鄭仁恭、李孟嘗討伐并平息了禍亂。秦王當(dāng)了皇太子,任命長孫無忌為左庶子。秦王登帝位后,提升他為吏部尚書,因為功勞第一,晉封為齊國公。太宗因為長孫無忌是皇后的哥哥,自幼又相友愛,垂愛倚重之情一天天深厚,讓他經(jīng)常出入自己的臥室。又提升他為尚書右仆射。

  突厥的頡利可汗與唐朝結(jié)盟后發(fā)生了政治動亂,眾將領(lǐng)請求趁機征討。太宗考慮剛結(jié)盟,不攻取是坐失良機,攻取又失去信用,猶豫不決,就向大臣們咨詢。蕭蠫說:“趁弱小兼并,趁政治昏暗攻取,征討有好處?!遍L孫無忌說:“現(xiàn)在我朝致力于和平,等突厥進犯,才能還擊。假使他們就此削弱,將來不能進犯,我們還有何求呢?我認為按兵不動保持信用為好?!碧谡f“:好?!钡髞磉€是征伐了突厥。

  有人向太宗上表說長孫無忌權(quán)力太大,太宗把表奏給他看,說“:我與您君臣之間沒有一點猜疑,如果各人把聽到的話放在心里不說,這就會受蒙蔽了?!币虼讼蛩谐继裘髡f:“我的兒子年幼,無忌為我立過大功,我把他看得跟我兒子一樣重要。關(guān)系疏遠的人離間關(guān)系親密的人,新朋友離間老朋友是不合情理,我不會聽取。”長孫無忌自己也害怕地位太高,長孫皇后又多次向太宗談到這事,于是免去了他右仆射的職務(wù),授予他開府儀同三司之職。他同房玄齡、杜如晦、尉遲敬德都因為是頭等功臣,太宗為他們每人封一個兒子為郡公。又頒發(fā)冊書授予長孫無忌為司空,主持門下省、尚書省的政務(wù),長孫無忌辭謝,又托付高士廉口頭面奏太宗說“:以皇室外戚的身份占據(jù)三公的高位,心懷不滿的人會說皇上為皇后家謀私利?!碧谡f“:我委任官員以才能為標準,沒有才能,即使是像襄邑王神符那樣的至親,也不隨意封官;如果是人才,即使像魏征這樣的仇人,也不嫌棄。如果因為是皇后的哥哥而喜歡他,用美女玉帛豐厚地賞賜他,不就行了嗎?

  由于他文武雙全,因此我任他為宰相,您諸位誰不說是這樣呢?”長孫無忌堅決辭讓,太宗下詔書答復(fù)說:“黃帝軒轅得到力牧,成為五帝中的第一帝;夏禹得到咎繇,成為三王中的第一王;齊桓公得到管仲,成為五霸中的第一霸;我得到您,就平定了天下。希望您不要推讓!”太宗又想起跟他同生死共患難的往事,依靠他避免了危險,就寫了《威鳳賦》送給他,以此比擬他的功勞。

  太宗想讓功臣們都世世代代襲任刺史職位,貞觀十一年(637),便下詔書給有關(guān)官員說:“我靠神靈的保佑,賢臣的輔佐,戰(zhàn)勝了許多危難,使得天下太平。

  時勢艱難靠大家共同出力,天下安定由一人獨享其利,我是不愿這樣干的。刺史就是古代的諸侯,雖然名稱不同,但監(jiān)督統(tǒng)領(lǐng)的職份是一樣的。長孫無忌等人歡樂憂愁時與我情義相通,順利艱難時對我忠心不變,他們的卓越功績,銘記在我心里。還是改為賜給土地,采用世襲制度?!庇谑欠忾L孫無忌為趙州刺史、趙國公,封地在趙;房玄齡為宋州刺史,封地在梁;杜如晦追認為密州刺史,封地在萊;李靖為濮州刺史,封地在衛(wèi);高士廉為申州刺史,封地在申;侯君集為陳州刺史,封地在陳;李道宗為鄂州刺史,王爵,封地在江夏;李孝恭為觀州刺史、王爵,封地在河間;尉遲敬德為宣州刺史,封地在鄂;李責(zé)力為蘄州刺史,封地在英;段志玄為金州刺史,封地在褒;程知節(jié)為普州刺史,封地在盧;劉弘基為朗州刺史,封地在夔;張亮為澧州刺史,封地在鄖。共十四人,其余官職應(yīng)收納租稅的封戶還不計算在內(nèi)。長孫無忌等人推辭說“:從前我們在一起披荊斬棘,侍奉陛下。現(xiàn)在四海統(tǒng)一,實在不愿遠離陛下,讓我們世代治理外地州郡,跟流放一樣。”太宗說“:劃分土地賜給功臣,是想讓諸位的后代永遠做保衛(wèi)國家的重臣,以實踐當(dāng)年高山大河般莊重的誓言,這事反而引起埋怨,我哪能還勉強您諸位到封地去呢?”于是作罷。后來太宗親自到他家里慰問,從家屬到親戚都按級別賞賜。過了很久,提升長孫無忌為司徒。

  太子李承乾被廢,太宗想立晉王李治為太子,還沒有決定,在兩儀殿坐朝,群臣退朝后,只留下長孫無忌、房玄齡、李責(zé)力商議立太子的事,因而說:“我有三個兒子一個弟弟,不知立誰為太子,我心里煩亂得很。”說完向刀架撲去,抽出佩刀自殺,長孫無忌等人大驚,搶上去抱住他,奪下刀給晉王,然后請問太宗想立誰。太宗說:“我想立晉王?!遍L孫無忌說“:謹奉詔命,持異議者斬!”太宗對晉王李治說:“你舅舅已答應(yīng)你當(dāng)太子了,應(yīng)該拜謝?!睍x王于是拜謝。太宗又說:“您各位跟我意見相同,天下人會有什么議論呢?”長孫無忌回答說“:晉王以仁德孝順聞名天下已很久了,本來不會有異議;如果有變化,是我辜負陛下,罪當(dāng)萬死?!庇谑蔷蜎Q定了。太宗委任長孫無忌為太子太師、同中書門下三品,“同三品”

  的職位就是從這時才有的。太宗又想立吳王李恪為太子,長孫無忌暗中爭辯才沒有這樣做。太宗征討高麗,詔令長孫無忌代理侍中職務(wù)?;爻?,請求辭去太子太師的職務(wù),太宗聽從他的意見,免去了太子太師職務(wù),讓他身居京城而任揚州都督。

  太宗曾親切地對長孫無忌說“:我聽說國君圣明則臣子就剛直,人常??嘤诓涣私庾约?,你應(yīng)該當(dāng)面批評我的過失?!遍L孫無忌說“:陛下的文治武功超過千古帝王,稟性親和天道,不是我們臣子比得上的,的確沒有看到您有什么過失?!碧谡f:“我希望指出我的過失,您各位都奉承我讓我高興,我可要評論您各位的優(yōu)缺點,來告誡各位?!苯又f:“高士廉心術(shù)機警聰明,面對危險不改變氣節(jié),所缺乏的是剛直之氣。唐儉會說話,善于調(diào)解矛盾,在酒杯流轉(zhuǎn)之中,說話惹人發(fā)笑,為我服務(wù)二十年,還不曾說過一句有關(guān)國家大事的話。楊師道性格謹慎小心,自然不會有錯誤,但懦弱不了解世事,碰到危難不能靠他幫忙。岑文本性情敦厚,寫文章、論是非是他的長處,出謀劃策有遠見,自應(yīng)不比別人差。

  劉洎堅強正派,他說的話都有益處,不輕易對人許諾,能自己彌補不足。馬周敏銳正直,評判人物,出以公心,他辦事都令人滿意。褚遂良剛強正直,光明磊落,有學(xué)問謀略,竭盡忠誠親近我,像小鳥繞著人飛,自然讓我加倍喜愛。長孫無忌回答問題機警敏銳,會避嫌疑,在古人中,也沒有比得上的,但不擅長統(tǒng)帥軍隊打仗?!?br />
  貞觀二十三年(649),太宗病危,召長孫無忌到臥室內(nèi),伸手摸著他的臉,長孫無忌哭泣著,太宗激動得氣息哽咽說不出話。第二天,與褚遂良進宮接受詔書。太宗轉(zhuǎn)頭對褚遂良說:“我得到天下,是靠無忌的力量。您輔佐朝政,不要讓進讒言的人陷害他。”過了一會,就逝世了。當(dāng)時在離宮,皇太子李治極度悲哀,長孫無忌說:“剛逝世的皇帝把朝廷、國家交給殿下,應(yīng)該迅速登位?!睘楸J靥谑攀赖拿孛?,暫不發(fā)表訃告,請?zhí)诘撵`車回到皇宮。

  太子登皇帝位,這就是高宗。提升長孫無忌為太尉、檢校中書令,還是主持門下、尚書二省政務(wù)。長孫無忌堅決辭去尚書省職務(wù),高宗答應(yīng)了。高宗想立武昭儀為皇后,長孫無忌堅持說不行。

  高宗秘密地把十多車珍貴的器物、錦緞、絲綢賞賜給他,又親自上門探望他,把他的三個兒子都提拔為朝散大夫,武昭儀的母親又到他家申述請求。許敬宗多次勸說他,長孫無忌都嚴詞厲色拒絕了。

  高宗后來召見長孫無忌、褚遂良和于志寧說明皇后沒有子女,武昭儀有兒子,是一定要立她的原因。長孫無忌多次勸諫無效,就說:“先帝把您托付給遂良,希望陛下聽聽他的意見?!瘪宜炝紭O力說不行,高宗仍然不聽。

  武昭儀立為皇后以后,因為長孫無忌接受了賞賜卻不幫助自己,懷恨在心。

  許敬宗猜到武后的心思,暗中指使洛陽人李奉節(jié)向高宗誣告長孫無忌謀反,與侍中辛茂將辦理此案,教他編造長孫無忌謀反的情由。高宗震驚地說“:怕是奸邪的人挑撥離間,大概不是這樣?!痹S敬宗陳述說:“謀反的跡象已暴露了,陛下心軟,不是國家的福氣?!备咦诳拗f:“我家里不幸,高陽公主與我一母所生,先前謀反,現(xiàn)在舅父又這樣,使我深深愧對天下臣民,怎么辦???”許敬宗回答說:“房遺愛是乳臭未干的年輕之輩,伙同婦女一起造反,哪能成事?長孫無忌是奸雄,天下人都害怕而服從他,一旦暗中發(fā)難,陛下派誰抵抗他?現(xiàn)在就很緊急,只怕他振臂一呼,召喚同黨,就成了朝廷的禍患。陛下沒有看到隋朝的教訓(xùn)嗎?宇文化及的父親是宰相,弟弟是駙馬,他本人統(tǒng)率皇宮的警衛(wèi)部隊,煬帝對他們不猜疑,然而他起兵造反成了賊頭,就把隋朝滅亡了。希望陛下拿定主意處置他。”

  高宗猶豫不決,又下令審核。第二天,許敬宗說長孫無忌造反的證據(jù)清楚得很,請求逮捕他。高宗哭著說“:舅父果然這樣,我決不忍心殺他,不然,后世將怎樣評價我?”許敬宗說:“漢文帝的舅父薄昭,保護文帝從代地回朝登上帝位有功,后來犯了殺人罪,文帝憐惜他又怕擾亂了法律,就命令朝臣們穿上喪服上門去為他哭喪,薄昭便自殺了,優(yōu)秀的史官不認為這不妥當(dāng)?,F(xiàn)在長孫無忌忘記了先帝的恩德,拋棄與陛下的至親關(guān)系,竟然想顛覆國家、毀掉朝廷,豈止薄昭的罪惡可比?按法律該滅五族。我聽說當(dāng)斷不斷,反受其亂。應(yīng)當(dāng)抓緊時機迅速行動,遲了就必然發(fā)生變亂。長孫無忌幫先帝謀劃奪取了天下,天下的人都佩服他的智謀,他是王莽、司馬懿一類的人?,F(xiàn)在他自己已承認謀反,為什么猶豫不決呢?”高宗始終沒有對質(zhì)審問長孫無忌。

  于是下令削去官爵封地,給予揚州都督一品官的俸祿流放到黔州,由揚州派兵護送。把他任秘書監(jiān)的兒子長孫沖等人流放到嶺南,把他任渝州刺史的堂弟長孫知仁降職為翼州司馬。幾個月后,又詔令司空李責(zé)力、中書令許敬宗、侍中辛茂將等人復(fù)查謀反案件。許敬宗命令大理正堂袁公瑜、御史宋之順等人到黔州用酷刑審訊。長孫無忌上吊自縊,兒子長孫沖免去死罪,殺死了同族的侄兒長孫祥,把同族的弟弟長孫思流放到檀口,服喪一年時間的親族大都被降職流放。

  當(dāng)初,長孫無忌和褚遂良全心全意為國家效力,把天下安危作為自己的責(zé)任,所以高宗永徽年間的政治有太宗貞觀之治的風(fēng)范。高宗也尊敬老臣,恭敬地聽取他們的意見。法紀的設(shè)立和推行,是這兩個人全力維持的結(jié)果。到了為兩個皇后的廢立意見不合高宗的心意后,奸臣乘機暗中設(shè)計陷害他,高宗昏庸,聽信讒言,長孫無忌終于被害死,從此后政權(quán)被武氏家族奪去,唐朝差點亡國。

  高宗上元元年(674),恢復(fù)了長孫無忌的官職爵位,讓他的孫子長孫無翼繼承封爵。當(dāng)初,長孫無忌在昭陵墓地為自己預(yù)建了墳?zāi)?,到這時才允許遷葬回來。文宗李昂開成三年(838),下詔書說“:閱讀本朝史料,每當(dāng)讀到有關(guān)太尉長孫無忌的事情,總是掩卷嘆息。就讓他的后代孫子長孫鈞任猗氏縣令吧?!?/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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