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鎮(zhèn)陶歌》[清]　南昌龔鉽季適著

　　●序

　　余居浮梁幕四年。浮梁去景德鎮(zhèn)二十里。每常往返必過鎮(zhèn)。爾時謁御窯廠探坯房窯戶?？礉M窯輒經(jīng)日二三。朋好多土著。為指窯瓷攻苦皆一。一窮其原委。余為譜之歌詩得百首閑及風(fēng)俗。旣泛舟江淮乃失之時。隔七庚率從友人處拾得前稿。爰録出六十首。題曰陶歌。業(yè)之十一云耳。

　　道光三年癸末夏五。南昌龔鉽季適父謹(jǐn)識。

　　●景德鎮(zhèn)陶歌

　　江南雄鎮(zhèn)記陶陽。絕妙花瓷動四方。廿里長街半窯戶。贏他隨路喚都昌。離鎮(zhèn)五里觀音閣下。有江南雄鎮(zhèn)坊。窯業(yè)多都昌縣人。
　　武德年稱假玉瓷。即今真玉未為奇。尋常工作經(jīng)千指。物力艱難那得知。陶有窯。有戶。有工。有彩工。有作。有家。有花式凡皆數(shù)十行人。
　　在山石骨出山泥。水碓舂成自上溪。要是高莊稱好不。不船連載任分?jǐn)y。唐觀察英字雋公圖說。所謂取土皆采石制煉。
　　方方窨子濾澄泥。古語兒童莫壞坯。煉到極稠捶極熟。一歸模范即佳瓷。說所謂煉泥。必以馬尾細(xì)籮及絹袋一再澄過調(diào)泑亦然。
　　幾家園器上車盤。到手坯成宛轉(zhuǎn)看。柸堞循環(huán)隨兩指。都留長柄不雕鏝。說所謂做坯。渾園之器必用輪車。隨手拉成不差毫黍。
　　出手坯成板上鋪。新坯未削等泥涂。鈞院陶自古宗良匠。怪得呈材要楷模。說所謂修模。凡圓器先有一模方能畫一大抵一尺之坯經(jīng)燒只七八寸。
　　坯干不裂更須車。刀削園光不少差。此是修身正心事。一毫欠闕損光華。坯拉成后必俟陰干。用模子印拍。再碹削。乃使泥坯周正勻結(jié)。
　　畫坯上泑蘸兼吹。一體勻圓糝絮宜。只有青花先畫料。出新花樣總逢時。青花磁器先從坯上畫料。畫畢上泑。小器蘸。大件吹?？傇皇帥|。
　　青花濃淡出毫端。畫上磁坯面面寬?？椀眯l(wèi)風(fēng)歌尚絅。乃知罩泑理同看。水調(diào)青料畫上干坯須罩泑。不則入火飛散。
　　白泑青花一火成?；◤臎|裹吐分明。可系造物先天妙。無極由來太極生。青花白泑。入火始明。
　　看他吹泑似吹簫。小管蒙紗蘸不澆。坯上周遮無糝漏。此中元氣要人調(diào)。蕩泑方器用筆搨。圓器則蘸。圓琢大件用竹筒蒙沙吹之。
　　畫坯罩泑事完全。干定仍車碗足弦。蓋線交他圖記手?？傤}宣德大明年。坯先有柄。長三寸便于畫料吹泑工畢碹去。蓋線挖足落欸另歸一工。
　　挖足仍須刷泑齊。又看車腳露胎泥。好承渣餅安渣缽。出貨從君便取攜。皮腳有泑即沾不得脫去泑。露泥墊以渣餅便于出匣也。
　　青料惟夸韭菜邊。成窯描寫淡彌鮮。正嘉偏尚濃花色。最好穿珠八寶蓮。正嘉器青花甚濃。用頂高青料名韭菜邊。
　　痀瘺自古善承蜩。瘸拐癃孰肯招。卻與坯房供乳料。盡推王政到熙朝。乳料用矮橙。料缽上安瓷槌。乳之疾瞽。老幼多資生焉。
　　如椽大筆用羊毫。顛旭能書莫漫操?？此瑳|如含墨。一樣臨池起雪濤。此長方棱角之器須用搨泑。
　　官古人家泑果多。合成胎質(zhì)鏡相磨。非如飯器酥研甲。果泑多將灰水和。泑料用灌水煉灰配合顏色不一。泑果出樂平官古鎮(zhèn)窯最精者。
　　澆泑看來似易皺。一般團(tuán)轉(zhuǎn)總均勻。倘留棕眼兼魚子。卻使微瘢玷美人。澆泑難于均勻。有針尖未到即露沙眼。
　　灘過鵝頸是官莊。沿岸人家不種桑。手搏砂泥燒匣缽。笑他盆子滿桑郎。官莊在鎮(zhèn)之下游。皆燒匣缽。
　　匣缽由來格不同。一般層疊著砂工。更多平匣排清器。遙望饅頭正出籠。瓷坯入窯必裝匣燒。方不粘裂且免風(fēng)火沖突。匣須先燒名曰渡匣。
　　匣缽燒皺破不妨。倩他薄篾盡箍藏。一經(jīng)紅火同鑌鐵。格物誰能理共詳。竹篾箍破匣缽入火不斷。
　　魏氏家傳大結(jié)窯。曾經(jīng)苦役應(yīng)前朝?？芍聵I(yè)辛勤得。一樣兒孫勝珥貂。土著魏姓自元明來世為結(jié)窯。實有師法不同泥水。
　　滿窯晝夜火沖天。火眼金精看碧煙。生熟總將時候?qū)彙４酥械ぴE要親傳。窯制長圓形如覆。坯匣入窯磚封留孔。柴燒三晝夜熟乃?；?。
　　窯火如龍水似云?；痤^全仗水頭分。羨他妙手頻揮潑。氣滿紅爐萃曉氛。燒窯發(fā)火須通火路。有溜火。緊火。溝火?；鸩坏匠觥娝缬锡埲?。
　　開封火窯尚炎炎。搶掇紅窯手似鉗。莫笑近前熱炙手。齊威不似相公嚴(yán)。開窯瓷匣猶紅。工用厚布蘸水套手仍用濕布裹頭面。搶出坯匣仍放新坯。
　　窯邊排凳撿茅瓷。器正聲清出匣時。最喜宮商成一片。未夸搫缽輿催詩。瓷器出窯工執(zhí)火鐮削去泥渣凡茅者聲不脆即便打下。
　　白胎燒就彩紅來。五色成窯畫作開。各樣霏花與人物。龍眠從此向瓶罍。五彩繪畫必先選燒白胎。用蕓香油渲染。成窯最佳。
　　記得唐賢詠越窯。千峰翠色一時燒。槎惟帶葉柴盈馬。卻笑松間拾墮樵。柴窯多燒大器用柴。槎窯乃燒粗器。用帶葉小柴。
　　明爐重為彩紅加。彩料全憑火色華。我愛雞缸比雞子。珍珠無颣玉無瑕。白瓷加彩須燒煉以固顏色。小器用明爐。大件則用暗爐。均泥封燒一晝夜。
　　瓶盎尊罍博古真。珊瑚翡翠色鮮新。雕鏤蟲篆堆螭虎。未讓銷金輿范銀。自鎮(zhèn)有陶。無不可仿金銀竹木嵌刻畢肖。
　　六方四角樣新增。菱葉荷花各擅能。不上車盤隨手制。雕鐫印合笑模棱。此鑲雕印合之作用布包泥板拍成片裁方粘合各有機(jī)巧。
　　大器難成比踐形。自非拆挫總竛竮。要知先立功夫在。不止?fàn)t中火候青。五百圾千圾皆大器造必加倍入窯以妨蹻匾損挫。
　　龍缸有衖自前朝。風(fēng)火名仙為殉窯。博得一身煙共碧。至今青氣總凌霄。萬歷時龍缸無底舊置衖隅。唐觀察舉安佑陶祠。有記陶神童姓窯工。祀之甚虔。
　　官古窯成重霽紅。最難全美費良工。霜天睛晝精心合。一樣搏燒百不同。霽紅亦名祭紅。有兩種一鮮紅一寶石紅。正德窯尤佳。又礬紅乃仿嘉窯。
　　晉窯碎器非冰裂。要認(rèn)龍泉魚子紋。另有廬陵永和市。莫將真假聽傅聞。章姓兄弟分造碎器。哥窯更純粹。吉州者紋不同且非鐵足。
　　白定要分南北宋。青磁汝越鄧唐柴。千峰翠色添新霽。紅玉爭傅試院佳。宋時定州瓷質(zhì)舊有光。茶經(jīng)云越州青瓷比紅玉。鄧州唐皆柴窯俱佳。
　　驢肝馬肺釉名奇。鼻涕天藍(lán)仿色宜。此是均窯缾缶好。鈞臺會與辨純疵。此皆均泑。尚有玫瑰紫。海棠紅。茄花。紫梅。子青。
　　市上今傅釉裹紅。唐窯獨著百年中。闇然淡簡溫而理。都識先生尚古風(fēng)。用紅泑繪畫仍罩白泑。云起于乾隆間唐英造。
　　雕作從來枉作勞。更嗤桃核刻牛毛。圣朝器服惟堅樸。不使矜奇到若曹。雕作細(xì)器。最工極巧。
　　瓷有窯驚等政龐。未如硬口足摧撞。飲羊俗革關(guān)風(fēng)教。莫更欺人賣過江。瓷器有折。入熱湯即破詐。偽人涂以清油即不見。呼為過江器。
　　佳器售人自有真。客來換票不辭頻。把莊類色家家定。放水還愁管債人。瓷客買瓷必先定把莊頭。一切皆其管理另。有類色頭齊其同口包紙菱草。
　　坯板夯坯八尺長。后街小衖十分強(qiáng)。碰翻未許稱賠字。偏請坯房面一堂。夯坯多都昌人。街巷長有。
　　做到砂工稱大作。尊呼窯戶為錢多。細(xì)瓷十一粗千百。布帛從來勝綺羅。砂工頂粗之器窯戶多都昌人。如冒宮。冒飯。冒盂。冒令等項均須大富開作。
　　釉如密水亦如漿。船載人挑上釉行。記得蓋岡元獻(xiàn)宅。十分龍脈九分傷。臨川蓋岡饒家卒。龍山出泑子。頗挖傷。今亦禁止。
　　陶成子弟集昌南。晝院崇開一坐談。坯甈早肖甄土日。滿窯和氣足清酣。窯戶陶成陶慶二會創(chuàng)有書院。曰景仰書院。余會代劉侯作記。
　　征說形家是火龍。水星一閣鎮(zhèn)高峰。商民熙穰紛如織。消受清涼五夜鐘。劉克齋刺史即白馬茶庵舊基建水星閣。財神殿并茶亭。
　　年年七月中元節(jié)。幾處坯房議事來。每到停工總生事。好官調(diào)護(hù)要重開。坯工每年七月歇工。地方官彈壓為難。開工乃安。
　　冒宮冒飯廣行消。厚質(zhì)粗坯水釉澆。道是撿渣同滯穗。利歸小戶不須谷。撿渣者雇工收撿大窯戶所傾。去泥不粗渣復(fù)加陶汰煉泥作小雕作要器。
　　王家洲上多茅器。買賣偏多倔強(qiáng)人。比似攜籃走洲客。只能消假不消真。陶戶提同口剩下零瓷及茅驚缺口色昏之器。估堆賣之。亦有提瓷籃者名走洲。
　　坯路看清滿五曹。誰排空匣試搪燒。圇窯原不關(guān)人事。贏得包青向客包。窯中呼一路為一曹窯門空匣搪火自燒坯為圇窯。搭人青器則曰包青。
　　昨日會經(jīng)試照回。窯中生熟費疑猜。憑他一片零坯塊。驗得圓融百圾來。買不燒驗曰試照瓷以圾數(shù)分煩難。自五圾至千圾不等圾即件。
　　坯工多事問坯頭。首領(lǐng)稽查口類周。三月有錢稱發(fā)市。年終棧滿惰工愁。坯房頭約束眾工勒惰聽其處分。上工有發(fā)市錢。
　　當(dāng)年宮器傅杯碗。蝶褻描成隆萬窯。笑穆宗耽秘戲。本來春畫出劉朝。今酒器多畫秘戲在漢時發(fā)冢磚壁皆有。
　　云門院裹讀殘碑。靜夜閑庭品素瓷。記得新平行部日。魯公詩酒建中時。馬鞍山之西麓有云門教院顏真卿會止其處。今有斷碑。
　　嫩荷涵露透琉璃。縹色何如秘色瓷。昨夜月團(tuán)新試碾。宣州雪白鳳洲詩。輟耕録。秘色即越窯錢氏有國供奉物。
　　坯工并日作營生。午飯應(yīng)遲到二更。三五成群抨肉領(lǐng)飯。怪他夜市禁非情。坯工做坯盡一日之勤至二更始趕飯店吃飯蒸肉。故夜市不能禁。
　　熙朝崇儉尚堅完。不要民供不設(shè)官。御廠遙惟關(guān)上領(lǐng)。一般工作御窯看。凡工匠物料動支正項乾隆八年改屬九江關(guān)使總理。
　　御窯諸作辮欽單。宮式全頒自內(nèi)官。坯就搭燒民戶領(lǐng)。不賠龜甈圣恩寬。廠器造成搭燒民窯蹻損一體解運。
　　御器因時送大關(guān)。亦銷官帑幾千鍰。朝廷尚樸屏奇巧。勝國龍床早奉刪。本朝敦崇節(jié)儉廠器歲解亦有運數(shù)。
　　百年風(fēng)雅一峰青。幾次攜琴環(huán)翠亭?？吹奖陂g蝸寄字。也搜心語著陶經(jīng)。御廠珠山有亭唐蝸寄英題曰環(huán)翠著有陶人心語。

　　●跋。

　　官歌定州宣成之窯盛傅前代尚矣今但視為古玩不適民用。國朝景德一鎮(zhèn)業(yè)陶中外咸資為用。陶之利亦普矣哉。先生格物窮理于陶業(yè)一端。悉其原委著為詩歌。使人皆知窯瓷攻苦不易。并得于備物致用時隨處可以見道。真有陶镕一世模范千古之思矣。即以之并陶正之官補(bǔ)陶經(jīng)之缺可也。歌云乎哉。

　　道光四年甲申小陽月成都楊振綱立之甫謹(jǐn)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