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奠先師之禮(下)
宋太祖建隆三年,詔廟門立戟十六。
真宗咸平中,追謚孔子為玄圣文宣王,費侯閔損以下皆為公,郕伯曾參以下為侯,魯史左丘明以下為伯。尋以犯圣祖諱,改玄圣為至圣。
臣按:真宗先詔有司檢討漢唐褒崇先圣故事,初欲追謚為帝,或言宣父周之陪臣,周止稱王,不當加帝號,故第增美名曰玄圣。蓋以《春秋演孔圖》曰“孔子母感黑帝而生”,故曰玄;《莊子》曰“恬澹玄圣,素王之道”,遂取以為稱。嗚呼!孔子之道非一言一義所可盡者,謚之有無固不為之輕重,況加之非圣之言,既加之矣,而又以犯其誕妄之祖之諱而改之哉?
仁宗天禧中,判國子監(jiān)孫奭言:“舊禮以祭酒、司業(yè)、博士為三獻,新禮以三公行事,近年只差獻官二員通攝,未副崇祀向?qū)W之意?!?
臣竊伏讀圣祖《御制文集》,其《國子祭酒誥》略曰:“大學之設所以教君之嗣、貴臣之子,名曰大學,既立之矣則爵官以司之,以專文學,乃曰師。師乃泛稱,官稱曰何?祭酒,斯官之首者,不獨教生徒而已,其職亦首在祀事也。且仲尼歷代崇其德,王者親祭必寡,故設官以代祭之,名曰祭酒。所以祭酒之職,潔牲牢、精籩豆,祭不失時,則禮焉?;蛟茷轱嬛L而先奠之曰祭酒,斯說未然。今特授為國子祭酒,爾尚竭乃恭而臨祭,靜乃神以對神,庶不負委令之意?!编?,自古制誥乃詞臣代草,我圣祖則親灑宸翰,所謂祭酒者雖與古人命名之意不同,然圣君發(fā)言則為經(jīng),自我作古可也。本朝舊制,主祭遣國子祭酒,其后乃遣翰林院官,然祭酒初上猶遣一次,臣請如舊制,或主祭遣內(nèi)閣大臣,其亞獻、終獻如唐宋遣祭酒、司業(yè),不然則春秋二祭迭遣焉,庶幾合圣祖所制誥詞之盛意。
景祐元年,詔釋奠用登歌。
陳旸曰:“《禮記文王世子》凡釋奠必有合也,《月令》仲春上下命樂正習舞釋菜,蓋學校禮樂之所自出,小有釋菜而以食為主,大有釋奠而以飲為主,其習舞與聲而大合六代之樂一也。北齊以太牢釋奠孔子,設軒架之樂、六佾之舞,唐開元中釋奠用宮架之樂,宋朝上丁釋奠設登歌之樂,不用軒架而用判架,不施于堂下而施于堂上,于其庭又不設舞焉。有歌而無舞,非古人習舞合樂之意矣?!?
臣按:本朝釋奠孔子用登歌,堂上、堂下之樂咸備。初用六佾舞,成化中以侍郎周洪謨言加八佾云。
神宗元豐七年,以孟子同顏子配食宣圣,荀況、揚雄、韓愈并從祀。
臣按:此孟子配享孔子之始。自唐以左丘明等二十二人從祀之后,至是始以荀況三人者增入從祀?;兆诔鐚幩哪辏瑥乃緲I(yè)蔣靜請文宣王用冕十二旒、服九章。
臣按:此宣圣用天子冕旒之始。大觀二年,詔躋子思從祀。四年,詔先圣廟用戟二十四,文宣王執(zhí)鎮(zhèn)圭,并用王者之制。
理宗淳祐元年,加周敦頤、張載、程顥、程頤封爵,與朱熹并從祀孔子廟庭。臣按:此周、程、張、朱從祀之始。景定二年,加張栻、呂祖謙伯爵,從祀孔子。
度宗咸淳三年,以顏回、曾參、孔酺、孟軻并祀孔子,升顓孫師于十哲列,邵雍、司馬光于從祀。臣按:此顏、魯、思、孟配享之始。元成宗大德十一年,制加孔子號曰大成。
臣按:自古謚號必加以實字,未有用譬喻之語者,成之言出于《尚書》,大成之言出于《孟子》。成者樂之一終也,孟子以樂之始終兼圣智之全,譬喻孔子之圣兼伯夷、伊尹、柳下惠之清、之任、之和而時出之,蓋假設之辭,非真實之德也。加此二字于至圣文宣王之上,固于圣德無所增益也。
仁宗皇慶二年,以許衡從祀孔子。
文宗至順元年,加封顏回為兗國復圣公、曾參郕國宗圣公、孔汲沂國述圣公、孟軻鄒國亞圣公。是年,又加孔子父母封爵。始以董仲舒從祀孔子。
洪邁曰:“自唐以來,相傳以孔門高弟顏淵至子夏為十哲,坐祀于廟堂之上。其后升顏子配享,則進曾子于堂,居子夏之次以補其闕。然顏子之父路、曾子之父點乃在廡下從祀之列,子處父上,神靈有知,何以自安?所謂子雖齊圣不先父食,正謂是也?!?
姚燧曰:“江之左進曾子、子思并顏、孟,別躋子張于曾子之舊,由孟子而視子思師也,由子思而視曾子又師也。子思,孔子孫也,弟子于師、孫于祖坐而語道者有之,非可并南面。燧知四子已避讓于冥冥中,不能一日自安其身一堂之上,況又祀無繇、點、鯉于庭,其失在于崇子而抑父。夫為是學宮,將以明人倫于天下而倒施錯置于數(shù)筵之地,如此奚以為訓?”
臣按:熊禾謂宜別設一室以齊國公叔梁紇居中南面,顏路、曾飐、孔鯉、孟孫氏侑食西向,春秋二祀當先圣酌獻之時,以齒德之尊者為分獻官行禮于齊國之前,其配位亦如之,如此,則亦可以示有尊而教民孝矣。然臣以為今天下州縣皆有祭,處處皆設,恐至于煩瀆。說者謂泗水侯孔林自有廟,曲阜侯宜祀于其子顏子之廟而以顏子配;萊蕪侯無后,今嘉祥有曾子墓,當有祠,宜于此祀萊蕪侯而以曾子配;否則特立一廟于曲阜,特祀三子而以顏子、曾子、子思配。熊禾謂有王者作禮當損益,祀不可瀆也,姑志于此。
國朝洪武三年十一月,禮部更定釋奠孔子祭器禮物,正位犢一、羊一、豕一,籩豆各十,登一、醾一,簠簋各二,酒尊三、爵三。初,孔子之祀像設高座而器物陳于座下,弗稱其儀其來已久,至是定擬,各為高案,其豆籩、簠簋悉代以磁器。
臣按:宋蘇軾謂古者坐于席,故籩豆之長短適與人均,今土木之像既已巍然于上而列器皿于地,使鬼神不饗則不可知,若其享之則是俯伏匍匐而就食也。由是觀之,則孔子廟自唐設塑像以來已如此,歷宋至元未之有改,至是圣祖始正之云。臣嘗因是而論之,古今異時,制度不一,用古者則當純于用古,必欲從今之宜則當參酌古制而以義起,必合于人情,宜于時俗,斯得古人制禮從宜之意矣。古者席地而坐,故俎豆置于豆間之地斯為宜矣,今既塑為高像而坐于倚榻之間,而所謂俎豆者仍置于地,此蘇氏所以有匍匐就食之譏也。然既為今人之座則當用今人之案,既用今人之案則用今人之器亦何不可也?且古者祭祀幾筵在西、神皆東向,漢帝幸魯祠,帝升廟西面再拜,唐《開元禮》亦謂先圣東向、先師南向,三獻官皆西向,猶有古意。自尊孔子為王之后始改從南面而配位則西向,獻官序立東廡之前而行禮,執(zhí)事者升降必由東階,以神道尚右,西乃迎送神之所,避右不敢當尊故也。宋人以顏、孟配享,俱列在圣像之東,其后因王安石配享,乃以坐對顏子,西坐東向,其后革去安石從祀,增入曾子、子思,俱坐于東,此姚燧所以有江左進曾子、子思并顏孟之說,然謂之并南面則不知何據(jù)也。熊禾謂顏、曾、思、孟所在學校皆東坐西向,十哲兩廡從祀皆左右列,則是宋末元初其制已如此矣。今則四子者配享皆左右列,不知始于何時,意者宋金分治,宋人之制如熊禾所云,金人之制則以顏、孟與孔子并列,其后平宋又加以曾、思因而不改歟,燧之所見蓋北方廟像歟?宋濂謂古者求神于陰陽,既奠焫蕭合膻薌,今用薰香代之,為簡;古者司侲共庭燎以共祭享之事,今用秉炬當之,為瀆。臣竊以為祭所以寓吾誠,不專在物理從宜而可以義起,古祭必用牲牢蔬果,而牲牢蔬果之用于今者,其物雖同于昔而物之生則在于今也,以今日之物而祀先代之神,政不必泥,但所謂木主之設乃圣祖之盛制而子先父食乃天倫之所系,則不可以憚于改作而因循耳。先儒謂議禮也、制度也、考文也,天子司之亦幸一旦,遑于稽古之事,學禮之臣必有能策其一二得所當議者,臣于此亦云。
是年革去天下神號,其詔略曰:“歷代忠臣烈士亦皆當時初封以為實號,后世溢美之稱皆與革去。其孔子善明先王之要道,為天下師以濟后世,非有功于一方一時者可比,所有封爵宜仍其舊?!?
洪武十七年,敕每月朔望祭酒以下行釋菜禮,郡縣長以下詣學行香。
臣按:朔望行香之禮古未有也,北齊每月朔祭酒、博士、諸生展拜階下,郡縣朔朝,是時未爇今所謂香也,然朔日行禮則始于此焉,其后遂以朔望行香。朱熹曰:“謁宣圣焚香不是古禮,撚香不當叩頭,只直上撚香了卻,出笏叩首而降拜。”由是言之,則在宋已有矣,其行禮當以朱氏言為則。
正統(tǒng)中,以宋胡安國、蔡沈、真德秀、元吳澂從祀。
臣按:有國家者以先儒從祀孔子廟庭,非但以崇德,蓋以報功也。夫太上固以立德為貴,然德之在人者不可以一概論,使其仁如堯、孝如舜、文王以文治、武王以武功,固無得而可議矣,然堯、舜、文、武之祀止于朝廷一廟及其陵寢而已,不天下遍祀也,況于儒者之道,佩仁服義、尊德樂道固其性命之所固有、職分之所當為,茍有德者即祀之則亦不勝其祀矣。是以在宋言者屢以歐陽修、蘇軾、孫復、胡瑗為請,而近日亦往往有以楊時、羅從彥、李侗為言,事下儒臣議,議者皆不之從,以其無功于經(jīng)也。其已列從祀者若荀況、戴圣、馬融、王弼、杜預之輩,屢有建請革去其祀者,至今猶列在祀典,豈不以弼等雖于德行有虧,然弼有功于《易》、預有功于《春秋》、圣有功于禮,有其舉之莫敢廢也。臣考禮止釋奠于先圣先師而無從祀之說,從祀之說始于唐太宗時以左丘明等二十二人配食先師也,自是之后益以荀況、揚雄、韓愈,宋南渡后始加以周、程、張、朱、邵、馬及張栻、呂祖謙,元人又加以董仲舒、許衡,皇朝又加以此四人者,蓋安國傳《春秋》、沈注《書》、德秀著《大學衍義》、澂著《諸經(jīng)纂言》,是皆有功于圣門者也已,祀而黜者惟揚雄一人,若孔孟以后之儒有功于圣經(jīng)者無不祀矣。惟楊時者從學于二程,載道而南,使無時焉則無朱熹矣,何也?在宋金分裂之時,程學行于南、蘇學行于北,雖伊洛之間不復知有程氏之學,則時載二程之道而南,使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之道大明于斯世者,其功不可泯也,乃不得如言性惡之荀況、宗旨《莊》《老》之王弼、附會讖緯之賈逵并祀于孔子廟庭,以從于二程之后、朱呂之前,豈非闕典歟?
歐陽修曰:“釋奠、釋菜,禮之略者也。古者士之見師以菜為摯,故始立學者必釋菜以禮其先師,其學官四時之祭乃皆釋奠,釋奠有樂無尸而釋菜無樂,則其又略也,故其禮亡焉,而今釋奠幸存然亦無樂,又不遍舉于四時,獨春秋行事而已。自孔子沒,后之學者莫不宗焉,故天子皆尊以為先圣而后世無以易,荀卿子曰:‘仲尼,圣人之不得勢者也,然使其得勢則為堯、舜矣?!恍覠o時而歿,特以學者之故,享弟子春秋之禮。而后之人不推所謂釋奠者,徒見官為立祠而州縣莫不祭之,則以為夫子之尊由此為盛,甚者乃謂生雖不位而沒有所享,以為夫子榮謂有德之報,雖堯、舜莫若,何其繆論者歟?”
臣按:修之記作于宋盛時而謂釋菜禮亡,又謂釋奠幸存而亦無樂,今制則國子監(jiān)每月朔先期太常寺送兔蔬等物,至日行禮,其春秋上丁二祭則先期皇帝傳制,遣官行禮,文武官朝服侍班,牲用太牢禮,行三獻,樂備登歌,舞用八佾,其禮可謂備矣。說者謂釋奠、釋菜二者之重輕系乎樂之有無,今世之樂襲勝國,用宋人魏漢律所制大晟之故耳,非古樂也。吁!禮廢羊存,雖曰不合于古,豈不勝于無哉?方今圣明在上,必有當制作之任者行古之禮、復古之樂,政有望于今日。
熊禾曰:“道者天下通行之道,其所以為教者自天子至于庶人一也,先王建學必祀先圣先師,自古至今未有以異,獨五學之說不同,禮家謂《詩》《書》、禮、樂各有其師,所以為祀亦異,則疑出于漢儒專門之附會,三代以上大道未分,必不至此。夫京師首善之地,莫先于天子之太學,天子太學祀典宜自伏羲、神農(nóng)、黃帝、堯、舜、禹、湯、文、武,其道德功言載之六經(jīng),傳在萬世。若以伏羲為道之祖,神農(nóng)、黃帝、堯、舜、禹、湯、文、武各以其次而列焉,皋陶、伊尹、太公望皆見而知者,周公不惟為法于天下而《易》《詩》《書》所載與夫《周禮》《儀禮》之書皆可傳于后世,至若稷之立極陳常、契之明倫敷教、夷之降典、益之贊德、傅說之論學、箕子之陳范,是皆可以與享于先王者,以此秩祀天子之學,禮亦宜之。若夫孔子兼祖述憲章之任,其為天下萬世通祀,則自天子下達矣。”
宋濂曰:“昔周有天下立四代之學,其所謂先圣者虞庠則以舜、夏學則以禹、殷學則以湯、東膠則以文王,復各取左右四圣成其德業(yè)者為之先師以配享焉,此固天子立學之法也。茍如禾言,則道統(tǒng)益尊,三王不汩于醫(yī)師,太公不辱于武夫矣?!?
臣按:本朝于京師有帝王廟而以當時功臣配享,與禾此議合,但不領于學官耳。請于帝王廟設宮懸、備佾舞,一如文廟,每歲春秋傳制,遣官致祭,一如祀孔子而太學則祀宣圣如故。
禾又曰:“禮有祀先賢于東序及祭鄉(xiāng)先生于社之文,以一國一鄉(xiāng)論之,各有先賢鄉(xiāng)先生其節(jié)行足以師表后進、軌范薄俗者,固在鄉(xiāng)國之所當祀矣,孔明之在南陽、管幼安之在東海、張九齡之在曲江、陽城之在晉鄙,三代而下論天下人物亦當首稱正,使列侍圣門,夫亦何慊?又如蜀之文翁、閩之常袞,首開一方文治,雖去之千載猶思慕之,凡若此類宜悉詔郡國按其舊志,采其尤著者,悉以來上,列之群祀,咸秩無文?!?
臣按:今世州郡縣學往往有鄉(xiāng)賢祠,然多出私祭,非朝廷祀典所秩者,乞如禾議行之。
唐玄宗開元十九年,置太公廟,令兩京諸州各置太公廟,以張良配享,選古名將以備十哲,以二、八月上戊致祭如孔子禮。
司馬光曰:“經(jīng)緯天地之謂文,戡定禍亂之謂武,自古不兼斯二者而稱圣人,未之有也,豈孔子專文而太公專武哉?自生民以來未有如孔子者,豈太公得與抗衡哉?自古有發(fā)命,大司徒教以車甲,裸股肱、決射御、受成獻馘莫不在學,欲其先禮義而后勇力也,自孫吳以降皆以勇力相勝、狙詐相高,豈足數(shù)于圣賢之門而謂之武哉?使太公有神,必羞與之同食矣。”
臣按:古者釋奠之禮所以報有功,于是教之人必其道德著于當時、軌范垂于后世,其功不可忘者也。孔子刪述六經(jīng),垂憲萬世,故后世學校通祀之與郊社并,非徒以是尊崇之也報其垂教之功也。太公望起海濱以輔周室,其以武功見于經(jīng)者,特以“時維鷹揚”之一語,世之所傳《六韜》乃后人假托者耳,其于武事外此略不他見,凡兵家所傳七書者多權謀狙詐之術,不得與圣經(jīng)比。老子以佳兵為不祥之器,兵之佳者尚為不祥,況其作書教人變詐以相殺害者哉?其為不祥也大矣,又何功而祀之哉?觀光之言則武成不當有廟明矣,太公之神則當祀于歷代帝王廟以配文、武,其余名將有功于一時者各祀于其所生之地及立功之處可也。
以上釋奠先師之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