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回 佛動心風(fēng)塵自嘆 老鴇兒打罵施威

聊齋俚曲集 作者:(清)蒲松齡


  話說那鴇兒下樓來見了六哥。六哥說:"你老人家這一遭可好么?"鴇"子道:"先苦后甜。起初頭磕了頓頭。我合他敘些了家常,他說給我分薄禮,只當(dāng)是給我?guī)讉€錢,可給了我一錠銀子,我掂量著有十來兩銀子;不足為奇,還給了我一盒金豆。"六哥說:"你認(rèn)的么?"鴇兒道:"我自來沒見,黃登登的,待說是珍珠,又沒有眼,誰家有黃珍珠來?不是金豆是什么?"鴇兒照著六哥拜了兩拜,說:"您六叔,說不盡虧你看顧俺。"六哥說:"怎么不看顧別人?一來是您娘們掙的,二來也是俺引進一場。"鴇兒說:"不著你,這東西是天上吊下來的,地中冒上來的,科枝上長的樹上結(jié)的?"六哥道:"閑話少說,你到家著二姐快來。"鴇兒辭了六哥,出了店房,自己尋思:我收了人家銀子,小二妮子那奴才他若不來時,我只得拿出利害來,給他個狠手,死活從他。按下虔婆發(fā)恨不題。且說佛動心本姓劉,原是揚州人,一個武官之女。八歲父母雙亡,落在姑娘手里。他姑娘貪財,賣在他院中。長到十二三歲,出脫的如花似玉,才有了佛動心之名。一日夢見紅光罩體,請了暹退來算了一卦,說他有娘娘之分。他就一心要接皇帝,總不見客。那老虔婆又著實愛惜他,遂給他十個丫頭;伏侍他住在一座南樓上。這佛動心又自己畫了一個皇帝影像,懸在帳中,朝夕禱告。等了二年,見皇帝不來,自己又長成了,每日家思量這風(fēng)塵下賤,將來如何緯果,不由的心酸落淚,佛動心自思量,每日家待君王,那君王再不見影兒傍。身子落在火坑里,鴇于怎肯許從良?將來弄一個什么樣!悶來時,思思念念,不由人一陣恓惶。

  這一日佛動心正然悲嘆,忽見那喜鵲兒來那檐前喳喳的叫喚了幾聲。說:"喜鵲,你錯叫了!這煙花巷里有什么喜事?"猛抬頭看見皇爺?shù)挠?,說:"我從算卦以后,我就傳下皇爺?shù)挠跋?,燒香念佛,供養(yǎng)了你三年,不見萬歲在那里,枉費了辛勤。"燒上香拜主公,口兒里自咕噥,燒香念佛的成何用?買命算卦接皇帝,竹桿種火落場空,也是奴家前生命。佛動心滿心好惱,胡瞞怨恨罵先生。

  那二姐在南樓上痛哭不題。且說那老鴇兒進的院來,徑到南樓底下一片混罵,罵了一回,便叫丫頭:"小二妮子那里去了?"二姐南樓聽見,說:"不好了!俺媽娘往常時拿著我合掌上明珠哇是的,何等愛我;今日不知吃了誰家的酒了,又不知吃了誰家的引子,連我也找算起來了。我且下樓接他一接去。"

  佛動心無奈何,下樓來接虔婆,接到樓上讓了坐。戰(zhàn)戰(zhàn)兢兢旁邊站,花言巧語似蜜多,百樣奉承他不樂。老賤人眉頭不展,唬殺了二八嬌娥。

  二姐說:"媽娘,你不在后房自在,來南樓何事?"老虔婆抹下臉來說:"我沒事就不來!人家那當(dāng)姐兒的也是當(dāng)姐兒,春里是春衣,夏里是夏衣;你也是個姐兒,我來問你要幾兩銀子使使。"二姐道:"媽娘,你胡突了么?我身邊又沒有客,可那里的銀子?"鴇兒道:"好奴才!你自己說了罷:俺老的老,小的小,每日掙給你吃,幾時是個了手?"

  一稱金把臉抹,葉麻上平聲叫賤人你忒也差,歪頭鱉腦的濟著咋?吃穿二字你不管,逐日把我巴結(jié)煞。世間要你中做嗄?今后晌若不接客,準(zhǔn)備著打發(fā)你歸家!

  老鴇子怒狠狠的罵下樓去,來到后房,叫丫頭把那鞭子給我泡上。丫頭們聽說,驚魂千里,說:"咱媽又不知待打誰哩!"少不得把那大盆抬來,打上擔(dān)水,泡著鞭子。鴇兒道:"你去叫小二妮子來的。"丫頭聽說,跑上南樓,叫道:"二姐姐,咱媽請你哩。"二姐道:"媽娘才來到樓上罵了我一場,幾乎鞭子落在身上。"丫頭道:"二姐姐呀,逐日守著的人,你不知道他那性么?咱媽又好吃盅酒,吃不多,又好醉了。今日不知他那里吃了盅酒,到了后房里睡了一霎,醒了說道:'我才把小二妮子罵了一場,唬著那孩子了??煺埶麃?,我給他陪個不是。'我才來請你。"那二姐明知是待打他,無可奈何,下了南樓,跟著丫頭來到后房,看見虔婆說:"兒才沖撞媽娘,只可憐孩兒流落在他鄉(xiāng)。"二姐雙膝跪下。老鴨子用手挽起說:"我的兒,你起來罷。我有句話合你說,只怕你不依從。"二姐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不依從你,待依誰?"鴇兒道:"你聽那先生說等皇帝,那皇帝又不來,可不耽誤了你?我合你說:揀那使大錢的,先接一個,掙他幾兩銀子,咱娘們且救急。日后再不著你接客,你可等那皇帝罷。"二姐說:"別的罷了,這個叫我難以從命。"媽娘道:"你真果不從?我一頓打死了你,只當(dāng)?shù)袅诉@幾百兩銀子!人是苦蟲,不打不成!我憐到你幾時!"怒沖沖把二姐采住,可就打起來了。

  老虔婆怒沖沖,采住了紅喜星,每日疼你成何用?一手搏住青絲發(fā),鞭子一舉不留情,嫩嫩的皮兒難扎掙。小二姐冤聲不住,叫親娘饒我的殘生。

  那虔婆打了二十多鞭子,就不打了,叫丫頭給我泡著乜鞭子,歇歇再打。說道:"你穿著衣服支架子么?是你掙的么?"叫丫頭給我剝了,只剝的赤條條的。二姐跪在那旁邊,見那水盆里泡的那鞭子無數(shù),自家說道:"老賤人實落落的要打,再打我就捱不的了。自古道:'猛虎入井團團轉(zhuǎn),為人何不順時行?'我將好言哄他哄他,他若信了,我上南樓上吊尋死,抹頭服毒,都在于我。"

  小二姐見識高,叫媽娘你聽著:我今接客休心躁。今晚若有客來到,就是叫化也留下嫖,無錢難說干歡樂。老鴇予滿心歡喜,我的兒這就是了。

  那老鴇子聽的說接客,走近前來,兩手抱住二姐說:"我的兒!我怎么打你這些!"叫丫頭:"拿衣服來,給你二姐姐穿上,赤條條的什么道理。"二姐穿上衣服。媽兒又道:"拿坐來,站的這孩子慌了。"二姐坐下。媽兒又道:"拿酒來,給你二姐姐壓驚。"二姐道:"你就忘了么?我從小酒肉不吃。"媽兒道:"我就忘了。"叫丫頭:"把盅子接下,壓的你姐姐手疼。"

  老虔婆心里歡,叫二姐你聽言:酒樓上有個軍家漢,仗義疏財手段大,十兩銀子見面錢,金豆一盒九個半。我的兒你陪他一晚,哄著他使些憨錢。

  小二姐喜氣生;叫媽娘你是聽:富貴貧賤前生定,要接皇帝沒修下,且顧家中時下窮,掙他幾兩來費用。咱又無園林桑棗,全憑著和氣為生。

  鴇兒說:"我兒,正是這等。只為咱這日子貧窮,若是那幾年,我還掙出錢來了,我也不肯。你快去南樓梳妝,出院去罷。"那二姐守著虔婆,不敢啼哭;離了他媽,就放聲大哭,上南樓去了。千想萬想,走又沒處走,待要尋死,又不得空。這樣苦楚,惟有心知。不知佛動心出院不出院,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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