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9、閨戲

聊齋俚曲集 作者:(清)蒲松齡


  長命上,長嘆一日氣說自從娶了江城,一經(jīng)半年。那三個(gè)月恩愛異常;這三個(gè)月里好雖好,只為著點(diǎn)小事兒,把嬌容一變,就著人魄散魂消。搖頭咬指云看起來也不是個(gè)善良君子也呵!

  [耍孩兒]娶了他已有半年,起初是你愛我貪,眉眼不怕人難看。近來為著些小事,惹的心中不耐煩,登時(shí)就把嬌容變。俺看他柳眉一豎,不由人意軟心寒!他雖利害,俺半月不見,只是想他。暫罷琴書,找他耍耍。下,江城上云日色將午,公婆處懶去問安。有繡鞋一雙,不曾做完。春香,拿過針線盒兒來。

  刺繡鞋介看日色斜向東南,久等躊躇去問安,整日家不待見公婆面。閨閣清閑無個(gè)事,想起弓鞋未繡完,纖手便拈針合線。鞋底兒剛剛上罷,悶昏昏眼澀眉酸。

  打一個(gè)呵欠說好疲倦人也!待俺睡睡。長命上云呀!你看手里拿著繡鞋就睡著了。不敢驚動(dòng)他,待俺輕輕的將他鞋兒偷去,看他覺與不覺。偷介他既不覺,俺就藏了他的,俺也略睡睡。

  連衣服竟登床,放倒身面朝墻,從來不敢把氣兒放。便把繡鞋拿在手,一指挑來細(xì)端相,一針針細(xì)看花兒樣。乜尖兒還沒看勾,不覺的夢(mèng)繞黃粱。

  手拿繡鞋不覺睡去,江城醒云呀!鞋兒那去了?他從幾時(shí)睡在這里?必然是他偷去了,待俺瞧瞧。瞧見笑云果然,果然!我且捻個(gè)紙捻兒通通他的鼻孔。作捻介,作打噴介,江城笑著從手中奪過那繡鞋,劈頭打了兩下說偷鞋賊!官家來拿你哩!

  不覺的睡沉沉,忽然間鼻癢鉆心,待打噴嚏何能禁?尖細(xì)鞋兒花一朵,青紅繡線一針針,細(xì)密花須沒看盡。倒被他劈頭兩下,打的我疼到而今!

  我來找你,你睡著了,我就沒敢驚動(dòng)。我若是通你通呵,你待中惱了哩。江城說可怎么著呢?俺通你就罷了。

  叫一聲小江城,真像個(gè)鬼靈精,把人作祟的睡不定。你可是防著從今后,得個(gè)空兒照樣行,可要識(shí)玩休使性。你看著你再睡去,也教你嚏噴連聲。

  江城說哎喲!你還不敢。公子說你有兩本大明律么?你從小光好賴人,那一年翻交,你該我那瓜子,也該還我了。

  小江城小江城,你輸了瓜子還要爭,從小就有點(diǎn)偏心病。六年的瓜子沒還賬,至少也該個(gè)本利平,你可說說誰理正?咱今日清清賬目,光是那嘴說無憑。

  江城說我給你這胳膊,你還不敢打哩。公子說你拿過來咱試試。江城沒好氣,露出胳膊來一舒說給你!公子拿過來輕輕的打了一下,江城惱了,劈臉一掌賊強(qiáng)人太揸煞,俺今日到您家,難說濟(jì)你揉搓罷?從頭只是逞靈怪,這個(gè)那個(gè)瞎拈麻,怎么把俺打一下?你打我我也還你,我主意不受你掐把!

  公子摸了摸那疼處說你惱了么?江城說誰惱了誰不惱了哩?公子說我說你不識(shí)玩,何如?

  俺不過湯一湯,也不曾把你傷,瓜子也是輕輕的放。兩個(gè)指頭打了你,你劈臉一巴掌,嫌你忒也沒人樣!不說你自己沒臉,打了人還說短長。

  江城說是誰先打誰來?公子笑著說罷么,是我先打你來。你當(dāng)初曾說要四指面條子打我,怎么加上一個(gè)指頭呢?還打著臉上呢?本利都勾了,你還氣嗄哩?我再給你作個(gè)揖,這可罷了么。江城才有笑容

  小長命你聽知:戲玩耍也須要投機(jī),偷鞋有點(diǎn)小情意。讓你打時(shí)是一禮,怎么爽然就托實(shí)?以此叫我心里氣。當(dāng)初說四指面條,可'原就不是嘮你。

  公子說娘子既不惱我了,咱一章掀過去,從新處好,我合你下棋罷。江城說贏什么?公子說我再不敢贏瓜子了,咱贏彈罷。不好不好,彈你也不依打,咱贏錢罷。

  [跌落金錢]拂拂灰塵放下盤,四下里將棋子安。江城說呀!咱可就把高低見。還讓奴家一著先,不敢占腹只爭邊。長命呀,你這意思極不善。轆轤卻打到明年,你雖沒眼到相連。江城呀,這一著就把你行來斷。

  江成唱滿磐只是這一遞間,他的活了我的難,長命呀,這一個(gè)子兒俺不算。

  江城說我不依你下這個(gè)子。公子又只是安上說在我,你怎么不依的?江城紅了臉說我只是不依!公子說就讓你。又下幾著,數(shù)了數(shù)一五,一十,十五,……江城你賴了塊,還輸二十著,你支過錢來罷。江城說再一槃著。

  長命長命你過來,僥幸一磐就賣乖。長命呀,我合你兩磐分勝敗。長命唱公平休得要拿歪,我贏的你吊了紅繡鞋。江城呀,咱可賭贏不賭賴。江城唱屎棋屎棋不成才,一著跪倒在塵埃。長命呀,你看我殺你這一塊!長命唱不用躊躇不用猜,我這個(gè)子兒妙哉妙哉!江城唱一遞打你全局壞。

  江城看了看,把棋推了推說我心緒不佳,不下了。公子說好賴好賴!既不下了,拿錢來。江城說沒有錢給你。公子說好小家子!江城惱了說你既嫌我小家子,就不該合俺做親。

  [耍孩兒]小雜種太欺心,開開口就銷撇人,有兩錢就撐他娘那棍!豈不知俺是小家子,怎么合俺做了親?我只待掘他娘一陣!既嫌俺般配不上,退了婚我就起身。

  公子說你罵嗄哩?江城說我罵了還罵,怎么著我!長命唱罵了姐又罵娘,好眉好眼不賢良,我也沒氣合你強(qiáng)。有心待要照著他,又不知待鬧幾場(chǎng),終朝須是常打仗。只得是存"心忍耐,低著頭上了書房。

  詩:生來不幸遭獅吼,不免身為陳季常。下江城說賊強(qiáng)人躲了去了,你就再休上門了!

  罵了聲小囚根,說出話來氣殺人,罵了幾句還不忿。以后惹惱了我這性,我只是狠掘他那親,著他睜眼把我認(rèn)。到晚上把門關(guān)了,我看他那里安身!

  爺?shù)碾何?,擺下了窮神陣把我困?若不然,那膏粱子弟,富貴兒孫,你怎么不敢去近?財(cái)神與我有何仇?我與足下有何親?您二位易地皆然,我全不信。今日一年盡,明朝是新春,化紙錢,燒金銀,奠酒漿,把香焚。我央你離了我的門,不怪你棄舊迎新。

  枉惹奴家氣滿懷,強(qiáng)人休進(jìn)繡房來,晚間早把門關(guān)上,不叫親娘門不開。重二句作發(fā)恨下介,長命上

  [疊斷橋]美如仙,美如仙,忽然就把臉皮翻。聽著他俏鶯聲,只像是霹劣電。好不難堪,好不難堪,叫人膽戰(zhàn)又心寒。夜里是城垣,白日里是森羅殿。

  天色已晚,只得行去,聽他處分。行介呀!怎么角門關(guān)著?敲門叫介春香!……怎么沒人答?

  把門敲,把門敲,欠身就把吊兒搖。不見有人來,忙把春香叫。好蹊蹺,好蹊蹺,新月剛剛上樹梢,方才掌上燈,難說就睡了覺?呀呀呀,并沒答應(yīng)。哦!是了,這意思是不準(zhǔn)小生進(jìn)門了。這便怎處?書房里并沒煙火,又不曾伺候鋪蓋,這冬天豈不凍死人也!

  無處投奔,無處投奔,罵聲江城狠心人,怎么全沒有半點(diǎn)夫婦分?不好叫娘親,不好叫娘親,或者一宿死不了人。只得去蓋氈條,骨碌到五更盡。

  哎!江城江城,你好狠心!只得回上書房,受罪一宿,明日再討分曉。

  詩:夜夜床頭錦被開,爺娘還恐冷難捱;

  今宵若是娘知道,只恐雙雙淚下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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