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眾人正飲酒間,來斯與石宏、段琨一齊出位,各有所言。石珠問其何事。來斯說道:“司馬氏政事乖離,人心不屬,宮間混淆、生民涂炭,大難之興,指日可待。今豪杰應(yīng)運而生,正中原逐鹿,未知鹿死誰手之日。況并州沃野千里,人民殷富,進(jìn)可以戰(zhàn),退可以守,乃古王者建都之要地。今元帥撫而有之,是殆天之所以啟元帥也。小將等愿意尊元帥為王,建立國號,然后引兵征掠四方,大事乃可次第而定,望元帥無拘小節(jié)而坐失大機(jī)也?!笔榈溃骸拔夷艘慌?,焉可僭稱王號?況中原擾亂,正當(dāng)救民于水火之中,乃忽遽自稱尊,無乃示人以不廣也。”石宏道:“元帥所言,不過一時之見;來都督之言,乃萬世之利。以一時之見而忽萬世之利,竊為元帥不取也?!笔榈溃骸爸T將從吾行者,曾未有重賞,而我遽妄自尊大,人將貌為服而心不然,吾寧遵晦養(yǎng)時,拱而俟之,以待真主?!倍午溃骸爸T將所以不避矢石,從元帥游者,正謂元帥能從眾望,自王一方,諸將亦得效其尺寸,垂功名于竹帛耳。若元帥不聽眾人之言,人心渙散,各思擇主而去。人心既散,元帥雖欲救民于水火之中,將誰與之共事哉?”石珠猶沉吟未答。
只見巡游軍士來報:“外面有上黨差官高平元,帶有安平大將軍孟觀書札,要見元帥?!笔楸懔畛啡ゾ企?,引他進(jìn)來相見。不多時,高平元進(jìn)了帥府,拜見了石珠,呈上書札。石珠拆開一看,只見上面道:
鎮(zhèn)守上黨郡安平大將軍臣孟觀奉書啟知吾主殿下:
臣聞豪杰不違眾而失時,智士必因時而建業(yè)。昔者吾主觀兵井州,群策畢舉,一鼓而下上黨,遐邇率從,
靡不望風(fēng)款服。此雖人事,實天授也。茲不數(shù)月而下晉陽,夫晉陽城郭堅固,誠非易下,而今乃下之如此
之易,果人力耶,抑天意耶?臣愚以為天時人事之交集,正吾主圖王致伯之秋也。晉陽襟山帶河,財豐物
阜,吾主誠正位于其中,養(yǎng)兵積粟,任賢使能,觀洛中事勢,舉晉陽之甲,與天下爭衡。天下不足定也。
臣聞時者難得而易失,今英雄畢集,士馬精強(qiáng),不以此時建大業(yè)、正位號,恐時移勢去,乃欲耀兵觀武,
其亦難矣。臣愚敢布肝膽,略陳固陋,惟吾主采擇焉。
石珠看畢,正與來斯等三人之意相同。便將書遞與諸將看過,打發(fā)高平元在驛館安歇。
只見總督副元帥劉元海出位說道:“孟觀之意也與吾等相同,元帥便當(dāng)勉從眾議,不必固執(zhí)?!笔榈溃骸胺鞘俏峁虉?zhí),因吾無德,不足以當(dāng)此。副元帥英名蓋世,正當(dāng)其位,何不就為吾等之主?”劉元海道:“元帥之意差矣。上下之分已定,誰敢異心?元帥莫要只管推讓。冷了眾人的心。”石珠道:“非敢推讓,實有一件異事。”元海道:“甚么異事?”石珠道:“當(dāng)初吾未起兵時,曾遇一個真人,喚名吳禮,授吾天文秘箓,說道:‘學(xué)既成了,日后好佐神霄,共成大業(yè)?!蹦菚r吾不知神霄是誰,就問真人,真人不肯明言,說日后自知。如今想起來,神霄恰好是副元帥的小名,豈非此位正該是你的?!眲⒃5溃骸盎闹囍劊巫闵钚??元帥快莫要作此想?!闭f間,只見一個人出位大嚷道:“若是元帥不為王,我等只消大家散伙,不必說了,不必說了?!北娙寺犃?,各吃一驚,急視之,乃右將軍呼延晏也。石珠道:“想是他醉了,不要理他,扶他下去。”于是眾人俱各不悅而罷。有詩為證:
眾議紛紛讓爾才,石珠何事苦相推。
霄兒不信真人語,道將翻從帥府催。
況是遠(yuǎn)方多勸進(jìn),何妨城內(nèi)建王臺。
一時不必多惆悵,指日王家氣象來。
話說眾人見石珠不從所請,俱各不悅而散。至次日大家約齊了,還要進(jìn)見,方顯眾人推戴,義不可辭。只見已是到了三枝人馬,你說是那三枝?原來是:平陽郡鎮(zhèn)軍大將軍糜弘。云中郡鎮(zhèn)軍大將軍趙謙。西河郡鎮(zhèn)軍大將軍韓志道。
三處大將,各帶軍一千,扎于城外。一同單騎入城,竟至帥府,拜見石珠。石珠問其來意,三人一齊說道:“吾等此來,別無他意,因洛中趙王司馬倫,同著賊臣孫秀作亂,殺了賈后,廢了惠帝,鴆了大臣,張華、裴頠等俱被誅戮,竟是僭篡,仍然自稱皇帝,洛中大亂。所以我等至此,請元帥自王一方,先建立國號,然后引兵入洛,討司馬倫之罪,庶幾義聲昭著,桓文之業(yè),不足道也?!笔橐娙酥裕峙c眾將相同,已有勉從勸進(jìn)之意。又聽說司馬倫作亂,廢了惠帝,一心要出兵去討他的罪,恐怕不建國為王,眾人不從,只得說道:“既爾等遠(yuǎn)邇同心,只得勉強(qiáng)從請。但爾等眾將須同心協(xié)力,去討賊司馬倫,以復(fù)天子之位,方是我的本心。不然,我不能為若主矣?!北娙艘娬f,俱各出位拜伏,齊聲說道:“敢不如吾主之命。”石珠大喜,便令軍師侯有方與稽有光,帶領(lǐng)五百名軍士,到城南筑起一座高臺,選定四月十五日丙子祭告天地,然后即王位。
至期,石珠排駕出城,文武諸臣,俱各吉服前導(dǎo)。其時威儀之盛,與尋常大不相同。正是:云移雉尾開宮扇,萬眾衣冠簇冕旒。有詩為證:
鳳輦龍車夾道宣,晉陽城內(nèi)已經(jīng)年。
笙歌隱隱紅云外,宮扇遲遲綠柳邊。
瑞靄千條城闕迥,祥光幾道玉樓煙。
至今猶憶并州地,趙漢相循數(shù)十年。
石珠到南城,竟上樓臺,南面而坐,文武諸臣俱排在第二層。石珠命侯有方讀祭文,先祭皇天后土;命稽德讀祭文,次祭名山大川;又命劉弘祖讀祭文,終祭賢圣百神之祀。祭畢,諸臣上壇,各各拜謁已畢,遂定國號曰趙,自稱趙王,改元光初。至晚傳旨還官,遂升元帥府為王殿,立宗廟。以漢元帝時石萬君為始祖,養(yǎng)石勒為從子,時石勒方十一歲也。又傳旨令鑄符印,建立百官,于是改封:
劉弘祖征討大元帥,總督諸軍事。
石宏前軍大元帥。
段琨后軍大元帥。
慕容廆左軍大元帥。
呼延晏右軍大元帥。
以上號五虎大將軍,專掌征伐。又改封:
侯有方軍諮贊善護(hù)國軍師。
稽德軍諮翼贊護(hù)國副軍師。
二人專掌征伐帷幄之事。其馀大小從征諸將,各有封爵,大抵俱仍舊職加一級任使,又改封:
陸靜為左丞相兼督諸軍事。
陸松為右丞相兼督諸軍事。
劉宣、喬晞為左右值殿大將軍。
又取回棲賢洞一行人,各各加爵封:
袁玉鑾司徒。
謝蘭玉司徒。
賀玉容御史中丞。
侯倩光祿寺卿。
方仲山刑部尚書。
其馀各仍舊職,凡云中、上黨、平陽各處守將,俱加一級,鎮(zhèn)守本處。一概錢糧,暫免一年,軍士各加重賞,于是軍民人等,無不悅服。其時正是惠帝太安元年夏四月也。
石珠封爵既畢,遂命光祿卿侯倩設(shè)宴,宴賞大小諸臣。酒至半酣,當(dāng)有左丞相陸靜出班奏道:“臣有一詩,敢獻(xiàn)陛下,望吾主允納?!笔榇笙驳溃骸霸嘎劶颜隆!标戩o取過筆硯,寫以呈上道:
寶殿初開列御筵,君臣共樂太平年。
杯傳禁闕千條瑞,席擁多官咫尺天。
云里官城新氣象,眼中關(guān)塞舊燕然。
莫辭席畔今朝醉,會見河陽入版箋。
石珠接來讀了一遍,心下大喜,傳與諸臣各看了一遍。只見司徒袁玉鑾也出位奏道:“小臣也有《扶桑引》一章,奏獻(xiàn)吾主?!笔橐步觼碜x道:
轉(zhuǎn)眼幾番兵,任謀臣猛將,到處心傾。功業(yè)一時成,龍飛鳳舞笑盈盈。
金殿御宴陳盡,蹌蹌濟(jì)濟(jì),際會共豪英。笑指洛陽天子,朝中幾見千兵。
石珠讀罷,稱贊一回,命各賜酒一大杯。二人不敢推辭,大家飲了,當(dāng)下酒散。糜弘、趙謙、韓志道各辭回本鎮(zhèn)。眾人也各俱散。
從今已定君臣位,日后功名麟閣標(biāo)。
話分兩頭。卻說石珠在井州即了趙王之位,聲息傳入洛陽,其時趙王司馬倫及侍中孫秀,已為齊王司馬冏所殺?;莸蹚?fù)位,朝中輔政的就是司馬冏及劉殷。當(dāng)時聞得石珠坐了并州,大怒道:“石珠是何等婦人,敢擅稱王?若不剿除,將來為患滋甚。況并州與京師止有一河之隔,豈可任其為寇而不之討!”劉殷道:“起先晉陽總督來斯原有表章,說他猖獗,要求救兵,恢復(fù)平陽一帶。皆因賊臣賈模等蒙蔽不救,以致如此。今聞得石珠兵馬浩大,所向無敵,京師兵力衰微,恐不能取勝,殿下還宜三思,不可惹動兵端,自取其咎?!彼抉R冏道:“然則事當(dāng)已乎?”劉殷道:“豈可竟置之不問?正當(dāng)訓(xùn)兵積粟,為將來討伐之計,招取異能才干之士,以充幕府。待我兵精糧足,然后相機(jī)而動,蔑不勝矣?!彼抉R冏道:“卿言大是有理?!闭f雖如此說,然竟不以國家大事為意。
一日從惠帝游華林園,只見對面一所高墻之內(nèi),有一所大樓,樓上掛著珠簾,簾內(nèi)隱隱躍躍卻有一個美人在內(nèi)。司馬冏看見了,便立在牡丹亭畔,注目而視。忽然珠簾高卷,果然是一個美人,憑欄而立,生得十分美貌。司馬冏此時神飄意蕩,把持不定,也不管惠帝在園中,即便上馬歸第,喚一個心腹家人叫羅涼說道:“你可密密的到華林園對面,那個高墻中去打聽,是甚人家,我有說話。”羅涼依言去了一會,回來稟道:“那個墻之內(nèi),就是司空烏桓家里。目今烏桓升作都督,鎮(zhèn)守鄴中。不知殿下問他,有何說話?”司馬冏道:“原就是烏督府家里,我有要緊事,故此問他,你不必來管?!绷_涼聽說,不敢再問,自走過一邊。
那司馬冏見羅涼去了,便自想道:天下有如此女子,真是天姿國色!我府中姬妾雖多,焉能及他一二。若得他入我府中,朝夕相對,豈非人間至樂之事?又想道:他是個督撫之家,豈肯與人作姬妾?況且他年已及笄,或者有了人家,也未可知,我何必只管想他?卻又想道:雖然如此,還要尋個計較,弄他入手,方快我志。一時間千思萬想,有一個多時,忽然大笑道:“有了!有了!”正是:
貪卻紅顏謀計巧,邊關(guān)多惹一枝兵。
畢竟不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