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漢將王彌差徐邈上平陽上表，求攻洛陽之后，乃將南陽錢糧移至汝寧，等候征進(jìn)，每日操演軍馬。忽見徐邈赍敕來到，王彌大喜，拜讀畢，即令王邇、王如統(tǒng)徐邈先發(fā)，往助呼延，自將大兵五萬后起。邇等知呼延攸屯軍洛陽城下，乃亦進(jìn)至廣陽門列寨。攸知彌兵到，遂發(fā)令三軍攻打城池。晉兵延城戰(zhàn)守，矢石不斷，漢兵不能得近。呼延攸大怒，親自督戰(zhàn)，以大炮擊其城垛，打死兵無數(shù)。晉主知漢攻急，心中大懼，召眾將商議破敵之計(jì)。張騏兄弟曰：“臣等受國大恩，必須努力退賊，今勢已急，若不出戰(zhàn)，彼愈逞肆。趁今別兵未集，明日臣請突出殺他一陣，敗其前鋒，則賊勢自弛矣?！北娢奈浣韵曹S曰：“非將軍不能退嚇丑虜?！贝稳赵绯浚瑥堯U前驅(qū)，張?bào)K在后，引兵四萬，開門突出，分作兩路殺奔漢營而來。呼延攸正欲點(diǎn)兵攻城，不虞張騏掩至，聽得喊起，急忙綽刀上馬出敵。未經(jīng)數(shù)合，張?bào)K又到，攸子呼延?舞鞭接住，爭奈晉之兵將拼死狠殺，勢不可當(dāng)。呼延?被張?bào)K所殺，攸退不得，抵死力戰(zhàn)二將，青銅大刀砍缺。正在危迫之際，卻得西寨王彌自到，催令王如、王邇、徐邈往助呼延攸攻城。兵將出寨，只見探馬來報(bào)：“被晉將張騏劫中我寨，殺死小將軍，正將垂敗，乞?qū)④娝偻戎??！蓖鯊浡犝f，呼如、邇?nèi)顼w疾進(jìn)。二人趕到，正見騏、驥兄弟圍住呼延攸，如、邇慌忙沖入。張騏等抽身退走，徐邈適至，即與呼延攸隨后追去。未及至城，忽見一員大將橫刀躍馬截出，大呼曰：“偷營賊子，王飛豹在此等你，可速下馬！”張騏戰(zhàn)久，恐不能勝，翻身繞城而走，徐邈又趕在前。騏見兩頭有兵，只得與彌接戰(zhàn)。十合之中，被王彌一刀砍于馬下。張?bào)K正被王如、王邇趕至，見兄落馬，心知難敵，徑望城中走去。如、邇接尾追趕，忽見呼延攸在前，大叫曰：“賊子偷劫吾營，殺害吾兒，快來填命！”驥心以為呼延攸戰(zhàn)久力乏，向前沖去。誰知王如兄弟逼近，三面受敵，不能當(dāng)?shù)郑缓粞迂坏侗炒蚵漶R鞍，王如一刀砍下其首。晉兵四散奔潰，有一半走得入城，在外多被所殺，降者三千人。彌等乘勢圍城攻打。

　　相持旬馀，城中糧乏，帝謂眾文武曰：“洛陽城中因諸王自亂，先帝西遷之后，倉庫空處，張方逆賊又罄卷而去。自朕受命以來，連遭漢寇，今遇久困，糧盡兵疲，百姓窮極，餓聲滿道，朕不忍聞，將何處之？”王俊曰：“今天下無兵來援，恐洛陽難保，可遣人修整船只，依周馥之言，漏夜出城，且往江南少避，又作道理?！钡蹚闹?，遣人密往預(yù)備船只伺候。是夜，命曹武、曹誠、郗性保護(hù)，與諸大臣悄悄起發(fā)。將至門邊，前使偷入回報(bào)，言：“船被漢將呼延晏燒毀，修理不得，一時(shí)無辦。須從陸路而行方可?！睉训鄞筮逶唬骸按颂焱鑫乙玻】上ё孀诖髽I(yè)，到此休矣?！臂栽唬骸笆ヱ{已發(fā)，既無船只，可從旱路奔往長安，以就南陽王?！钡墼唬骸鞍俟俣喟霟o馬，車輛又少，賊若以兵追之，悉被所擒矣，如何去得？不若回宮，眾卿悉力保守，又作道理。”于是復(fù)轉(zhuǎn)，懷帝與近臣等夜坐不寐，嘆息無已。王俊又進(jìn)言曰：“前者茍晞表請陛下遷都倉坦，暫避其毒，陛下不從，今當(dāng)乘此黑夜遁出，往彼處依之?！钡勐犉溲?，欲召眾官同奔。時(shí)獨(dú)文臣庾珉、王俊，武臣丘光、樓裒在側(cè)，丘光曰：“不必召眾，臣先察其意思，多不肯行，知彼皆欲保全妻孥，未必棄而即從，且多則為累。我二人護(hù)駕潛出，百官知之，明日亦皆來奔也?！辩朐唬骸熬允且??！蹦朔龅圩晕饕撮T出。行至銅駝街，被餓夫結(jié)伙為盔者趁黑搶掠，車輦盡失。丘光、樓裒欲捕而殺之，奈看不見，盡被走散。帝不能行，乃泣而還宮，遣從人投奔茍晞道其事。使出，走至天明，到硤石堡，遇魏浚巡哨人所獲?？Ｄ硕戎Т笫梗鋾r(shí)聚得米谷甚多，帥流民數(shù)百馀家，保據(jù)河陰，獲得帝從人，問其來歷，從人告以備細(xì)，浚甚酸愴，乃備糧米三千斛，從間道越夜送至城中，以給帝食。

　　越旬日，只見漢帥劉曜、石勒攻打三臺(tái)、郫城不克，聞知呼延攸解有糧至，乃掠其下縣庫藏，復(fù)將大兵進(jìn)圍洛陽。呼延攸、王彌皆來拜謁，道及攻城之事，二將獻(xiàn)張騏、張?bào)K首級(jí)，劉曜大喜曰：“吾此一來，誓欲親梟這賊，誰想已死在我將家之手矣?！必鼈鳚h主語，言：“二位主帥，今番定要齊心共克洛陽?！睆堎e曰：“前日退攻三臺(tái)者，為乏糧耳，圣上不知，以吾等為怯。今軍得食，明日再進(jìn)，看吾怯也不怯！”正在敘話，忽報(bào)呼延晏會(huì)合太子，以姜飛為前部，黃臣、黃命為左右，呼延顥為押后，引兵三萬，已在宣陽門外住扎。曜、勒見說，即同一班戰(zhàn)將關(guān)、張、趙、姜、王、魏等，齊去參謁。劉玄明曰：“自洛陽被晉劫營，殺死呼延朗，退屯洛水，無顏歸國，越有年矣。前番二次攻洛，不得詔命，弗及來助。今次敕吾同來，望諸故舊秉心協(xié)力，務(wù)成大功，方可報(bào)二次之恨也。”眾人曰：“致身效命，乃為將之本等耳！謹(jǐn)領(lǐng)鈞旨，但臣等以戎事奔馳，久失朝謁，伏乞容恕?！碧游縿谝旬?，設(shè)宴賜款。席間，太子聰舉杯謂眾曰：“今洛陽之困已極，可將各門分把，莫使晉帝君臣走脫，以貽禍根。城破只在旬日中矣！”眾皆應(yīng)諾，席散各歸營寨。次日，姜發(fā)、張賓調(diào)遣諸將，分屯各門，嚴(yán)加號(hào)令，把得水泄不通，樵蘇盡絕。張賓命四下筑起土山，高與城齊，上可容軍士百馀，八門共一十六座，揀選能射強(qiáng)弓硬弩二百步者，立于其上，分付不可亂發(fā)，只待晉兵上城吶喊，與我攻城人相持之時(shí)，即便望上射去。兵士得令，各去打點(diǎn)。王彌、關(guān)防、呼延晏、張實(shí)、黃臣、姜飛、趙染、劉景分八門攻打，晉兵于城上吶喊射箭，被漢兵自土山上發(fā)伏，一齊發(fā)箭，就如雨點(diǎn)一般。晉兵果不能當(dāng)，打死者不計(jì)其數(shù)。

　　王俊亟命各將遮牌木盾，向前蔽箭，射者立于背后，姜發(fā)又命架炮銃于土山之上擊之。晉兵不能支，俱走下城。王俊曰：“不可少退，退則城被打破，亦宜以炮對(duì)打，彼山上兵少，定然斗我不過?！币怨矢鱾慷?。庾珉曰：“今彼筑山攻我，若再增添數(shù)座，恐被所陷也。”王俊曰：“可亟造發(fā)石車，先破此山，則免其再筑矣?！钡勖蹩‘嬍奖O(jiān)制，一夜而成，共八十乘。每山五乘，列于城上，橫安大桶，狀類炮筒，底實(shí)以硝，上嵌石子八個(gè)，大如碗者，又名八石機(jī)。安排齊整，漢兵竭力攻打，晉兵惟守而擊之。只見土山上伏兵箭又亂發(fā)，王俊命點(diǎn)上藥線，聲震天地，石到處，連透數(shù)人，土山皆被打崩。共兵二千，無一得活者。張賓見此計(jì)被破，乃令軍士掏掘地道而進(jìn)。王俊巡城，細(xì)觀動(dòng)靜，乃謂眾將曰：“漢兵無計(jì)可入，必是思量欲掘地道也?！眰髁罾@城開浚長渠深塹，著百姓守之，有水處引水灌滿。漢兵被水沖沒，死者無數(shù)。雖不得入，奈城中無糧可食，人民餓死，哭聲曉夜不斷。劉聰遍告諸將曰：“城破只在早晚，何必區(qū)區(qū)以詭計(jì)暗謀，徒損兵命，且又自耽日月。倘若茍晞與長安、幽、冀、遼、并合兵來救，可不盡棄前功？但只努力明打，城中愈怕，眾心慌變，城自破矣?！庇谑鞘?、劉曜親自臨城，與王彌、呼延攸、姜飛五路首將，皆申重令，戒約三軍曰：“自今日為始，軍士若不用命，則斬隊(duì)長；隊(duì)長不用命，則斬總旗；總旗不用命，則斬把總；把總不用命，則斬百總；百總不用命，則斬千總；有功者另行升賞。”軍士聞令，云梯亂豎，撞竿齊擊，炮銃火箭競進(jìn)，晉兵救應(yīng)不迭。城上人食少力疲，著箭便倒，抵之不住。

　　呼延攸首克平昌門，丘光、樓裒悉皆戰(zhàn)死，攸遂入城放火，以嚇諸門。守兵心慌，被王彌、徐邈又攻開廣陽門，城中火盛。荀藩司空與光祿大夫荀組等在城上者，知不能保，即走出城，望闤轅而逃。以是人各自顧，多走下城。姜飛、黃臣遂奪宣陽門，劉曜大兵入西明門，石勒陷東明門。晉兵將亂竄，郗性被桃豹擒住，郄禮被桃虎擒住，曹武欲走出城，被孔萇極力追去，遂戰(zhàn)死，梟其首而轉(zhuǎn)。曹誠看見，趕來報(bào)仇，五合之內(nèi)，又為孔萇生擒過馬。上官巳奔入朝中，擁懷帝上馬，北宮純當(dāng)先殺出，漢兵不能當(dāng)，姜飛、黃臣急來阻截，懷帝等遂不能進(jìn)前。北宮純翻身來救，黃臣揮刀戰(zhàn)住。上官巳不顧戰(zhàn)，保帝沖走，姜飛刺斜搶上，一槍戳死。北宮純看見，乃不顧帝，棄戰(zhàn)殺條血路，走還西涼而去。懷帝大哭回宮，與太子司馬詮躲入華林園中。呼延攸先殺入宮，問知帝在華林園，遂率兵尋而擒之。始安王曜至?xí)r，王彌已自朝中而出，曜遂怪之。頃間，呼延攸迎曜上殿，獻(xiàn)上懷帝，請禁殺戮。始安王喜而從之，下令各門晉官將早宜罷戰(zhàn)，免致混死，漢官將免肆殺戮，妄害無辜。時(shí)晉文武百官與百姓軍兵，三停已散其二，惟司馬氏諸王子孫在內(nèi)者，被害殆盡。

　　附晉史臣干寶斷曰：

　　晉之亡也，因內(nèi)乏阿衡，外鮮良將，樹立攘權(quán)，任非其職耳。如茍筼之為將，自以智謀足過杜預(yù)，審敵可概羊祜。觀其用謀制敵，設(shè)計(jì)出奇，適亦為良。惜乎用法嚴(yán)酷，殺戮慘克，臨流論刑，河水盡赤，人稱屠伯。殺其弟而母不能言，誅閻亨而眾心畢異。以此為將而當(dāng)勍敵，賓勤之為謀已，其不敗者幾希。及兵散勢孤，敵壓壘門，逡巡無計(jì)，束手被擒，鎖項(xiàng)就辱，尚欲巧語求全，使羊、杜為將，致如是乎？兼之國乏良平，朝多強(qiáng)佞，八王內(nèi)蠹，華夏受夷，雖武帝自臨，杜、羊御敵，猶懼亂亡，況嚴(yán)酷逞刑之人，而欲望制多智之張賓，梟黠之石勒，其能得乎？

　　曜使人監(jiān)守懷帝，將太子戮之，乃擁兵自入宮中，獲皇后羊氏，見其美麗，納之為妃。曜下令命軍人尋訪入蜀諸將諸葛緒、鐘、鄧等墳毀之。羊后曰：“人死則恨散，何不存彼，表澤及骷骨之德?！标自唬骸拔岱遣恢瑢?shí)欲伐他以報(bào)昔年滅蜀之慘耳！”竟令掘之。石勒見城中空虛，軍士乏糧，乃上言移兵平定許昌。曜從之，勒去。王彌說曜曰：“許昌乃曹魏建都之所，不可使他人居占，今上黨公既去，當(dāng)請移駕來此，以彈壓之?！标撞粦?yīng)。彌又曰：“洛陽天下之中，山河四塞，宮室壯麗，不用修營，都此可以發(fā)制諸侯，籠絡(luò)天下，一統(tǒng)之業(yè)可定也?！眲㈥坠滞鯊洸淮憾热氤牵龀T又不迎謁，心甚恨，故拂其意，曰：“今此空城無民，且四面受敵，何能及吾平陽哉？”彌曰：“城中空虛，但能行仁布德，百姓自集，周漢尚然都之，何慮受敵?！标滓獠粣倧?，乃請?zhí)觿⒙?，將晉之君臣，并庫藏圖籍，同姜發(fā)、關(guān)、黃等，上平陽去見漢主。曜乃將宮室盡皆放火焚之。王彌曰：“屠沽子豈有大度哉？”心知與曜不合，乃引兵東屯項(xiàng)關(guān)，參謀劉瞰說彌曰：“將軍為漢建不世之功，今與始安王相失，必難自容，不如東據(jù)汲兗二州，徐觀天下之勢，上可以統(tǒng)一四海，小可以三分鼎峙，豈非善身避害之良策也?！睆浫黄溲?，乃移屯汲郡以覘時(shí)勢，不在話下。

　　再說當(dāng)日洛陽將陷，荀藩、荀組奉秦王司馬業(yè)奔出陽城。業(yè)年十二歲，乃吳王晏之孫，荀藩之甥也。及聞懷帝被執(zhí)，二人復(fù)將引避入關(guān)。行至途中，乏食，使人告乞于滎陽太守李矩。矩輸給之，又以書與藩，言密縣閻鼎雄才邁眾，今有精卒五千，可與共議大事者。若君叔侄有恢復(fù)之心，當(dāng)往就之。藩、組乃奉業(yè)復(fù)奔于密，鼎遂與藩建行臺(tái)，移檄遠(yuǎn)近，備詞激切，再以表尊瑯琊王與南陽王為盟主，請以閻鼎為汝陰刺史，招募流散戍卒，又請荊州刺史周顗同扶秦王，共討胡寇，以復(fù)晉室。時(shí)太子司馬詮被害，其弟司馬端扮作常人，逃出洛陽，奔倉坦以投茍晞。晞亦置行臺(tái)，奉為太子，居鄴城招集散亡將士，意圖興復(fù)，不提。

　　且說漢太子與諸將送晉懷帝上平陽見漢主，漢主大悅，乃釋其囚，賜第給廩以居之，加封呼延攸并眾將等為平南、鎮(zhèn)南、安東、寧東諸將軍。自此以為得報(bào)仇恨，心滿意足，荒于酒色，淫戲無度，因而成病，日加沉重。乃召太子聰、丞相陳元達(dá)、諸葛宣于、大夫游光遠(yuǎn)、姜發(fā)、關(guān)防、黃臣、呼延晏等至榻前，分付后事曰：“朕同卿等，難苦萬千，齊心戮力，克成此事業(yè)，報(bào)卻晉之仇恨，未能得酬卿等大功，相與共享富貴，不幸臥病沉重，料知難起。卿等皆是晚年老成之人，可念昔日舊好，共扶太子經(jīng)理國家。晉乃世仇，必圖恢復(fù)，慎防之。一被所侮，難免殄類矣?！庇种^劉聰曰：“吾見石勒、曹嶷皆非純臣，當(dāng)以用心待之，但以張孟孫兄弟，吾之骨肉一同，不得相見囑以后事，死有馀憾，其如石郎何？”言訖而崩。群臣見其不能蘇，皆伏地哭拜而出。次日，陳元達(dá)等立劉聰為大漢皇帝，改為光興元年，稱號(hào)烈宗。停父喪于白虎殿，追謚淵為大漢高宗皇帝。關(guān)防年老，痛念劉璩故舊，同事至老，一旦先逝，乃長嘆曰：“吾祖與昭烈皇帝共事，義同生死，年壽相若，永訣幾希。今吾與帝年亦相若，恐與先人同例也?！敝镣?，果夢元海邀身共逃入羌。遂得病，日食漸減，半月而殂。漢主聰親為掛孝，罷朝三日，追贈(zèng)忠烈王，即以王禮葬之。關(guān)謹(jǐn)痛兄之死，成疾，慟哭三晝夜，飲食少進(jìn)，遂尪羸成病，臥床十馀日而亡。漢主亦親臨喪，吊哭過哀，追贈(zèng)忠順王，與防一同葬于先帝淵陵之側(cè)。二子關(guān)勇、關(guān)曼襲職。后人有詩贊美防、謹(jǐn)曰：

　　關(guān)氏從來忠義優(yōu)，赤心慷慨振鴻猷。威名赫奕終三國，勇烈傳揚(yáng)遍九州。

　　志遂滅仇吞典午，功成扶漢立炎劉。武安耿耿公孫出，萬古清芳永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