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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乘人之危張全捉鱉 執(zhí)迷不悟羅福抱橋

留東外史 作者:不肖生


  話說姜、胡二人到家,已是十一點鐘,各自安歇。有話即詳,無話即略。光陰迅速,不覺已到了中華民國雙十節(jié)的紀念。

  這日各學堂的中國人都不上課,神田方面各中國料理店都忙亂異常,徑鬧到午后十二點鐘才止。一點鐘的時分,神田的一個警察,在帝國教育會旁邊發(fā)見了一個醉漢橫躺在地下,一身洋服上嘔吐得狼藉不堪。警察將他推了幾下,見他翻了個身,口中喃喃不知說了些什么。警察知道是個中國人,用靴尖在他肋下踢了幾腳。醉漢痛醒了,睜開眼看是警察,翻身扒了起來,踉踉蹌蹌的就跑。警察怕他再跌,追上去扯住問道:“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那人不答話,摔開手又跑。警察覺得可怪,跟著他跑。跑到表猿樂町一個日本人家門首,拍拍拍敲了幾下門。警察走攏去問姓名,那人不答應。里面有人開了門,那人鉆了進去,拍的把門關了。警察笑了一笑自去。那人關了門進房,將一個同住的人推醒,喘著氣道:“好危險,一個警察追上門來了?!蓖〉膰樀冒橇似饋?,問是怎的。那人道:“我在維新料理店內,同王立人、李錦雞、小姜幾個人吃料理。

  吃醉子出來,碰了個女學生,生得非常之美,李錦雞扯了我一把,叫我同去追。追了一會,李錦雞忽然不見了,只見那女子一個人在前面走。我跑上去一把抱了就同睡。正睡得好,警察就來了,在我腰下打了幾鐵尺,只怕還受了傷。我也不能顧那女學生了,拼命的跑回。好像那警察也跟來了,你快起來把那警察擋住?!巴〉娜似鸪趼犝f有警察追來了,又見他身上糊得一塌糟,以為真出了什么事。后來見他硬著舌頭,說得不倫不類,知道還醉了沒有醒,忙起來替他開了鋪,敷衍他睡下。

  這兩人是誰哩?吃醉了的是云南人,姓羅,名福,才得公費到日本來,不上三個月。同住的是貴州人,姓張,名全,來了三年,也是公費。均能唱兩句京調,張全更生得清秀。姜清原有戲癖,所以二人與他認識。那李錦雞是福建人,到日本多年,年齡廿來歲,真生得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閑行則翩翩顧影,獨坐亦搔首弄姿。人家見他生得美,又愛好,送了他一個“錦雞”的綽號,他卻十分得意。他本來叫什么鐵民,朋友見他歡喜這“錦雞”兩個字,于是都丟了鐵民不叫,只叫“錦雞”。叫來叫去叫開了,這李錦雞的名聲,在學界尚不見得十分出色,嫖界上恐怕沒有不知道的。王立人,湖南籍,在江蘇生長,與錦雞志同道合,號稱生死之交。

  這日因是國慶日,與羅福等在維新吃得大醉出來。姜清、王立人各自回去,羅福與錦雞同追一個女學生。羅福跑不動,跌倒了,昏迷中尚以為抱住了女學生,被警察嚇了回去,次早醒來才清楚。大悔喝多子幾杯,好事被李錦雞奪了。忙起來上樓,到自己房內換了和服,想吃了飯去東鄉(xiāng)館找李錦雞。忽聽得隔壁推窗子的聲音,即起身也把窗子開子。原來隔壁住了個學裁縫的女子,也還齊整,羅福垂涎已久。羅福的房與那女子的房只隔一條尺來寬的弄堂,兩邊窗戶直對。羅福每聽得隔壁窗子響,他也將窗子推開。因不曾說話,只對著那女子使眼色。

  那女子總是似理不理的,如此已非一日。今日羅福聞聲推開窗子,那女子見了,掩住口笑了一聲,掉轉身走了。羅福心中高興,下樓對張全說隔壁女子對我有情。張全搖手道:“你且去洗了臉來再說,虧你糊了這一臉的東西也過得,我看了惡心。”羅福被張全提醒了,才記得昨晚嘔的東西糊了一臉尚未洗去,忙用水洗了。復到張全房里說道:“隔壁的女子對我有些意思了,只怕差不多就要到手。”張全笑道:“恐怕未必。我看那女子已有姘頭。”羅福搖搖頭道:“沒有沒有,你不要吃醋。我曉得你是想我不成功,你好去吊?!睆埲Φ溃骸拔乙踹€待今日?你用心去吊你的就是,只不要弄出亂子來才好?!?br />
  羅福也不理會,同吃了早飯,跑到東鄉(xiāng)館會李錦雞。他因與李錦雞往來親密,不必通報,徑走到錦雞的房門口。見下女的拖鞋脫在門外,門又關了,不敢進去。輕輕敲了一下道:“開門不要緊么?”就聽得下女在里連說了幾個咿呀(反對不愿意之意),接著小聲叫道:“李先生,客來了,還是這樣?!?br />
  羅福聽了,忍不住大笑一聲,推開門撞進去。李錦雞拔地跳了起來,下面赤條條的,指著羅福罵道:“短命鬼,短命鬼,老子明日害了淋病,就找你?!绷_福看那下女伏在被上,笑得起來不得,忙蹲下去,按著親嘴,伸手就去摸私處。李錦雞跑攏來,在羅福背上就是兩拳,抱住羅福的腰,往側邊一滾。下女乘機扒起來跑了。羅福倒在席上,右手往鼻子上嗅了一嗅,搖頭道:“臭臭臭?!崩铄\雞罵道:“你這混帳東西,這早晚不去挺尸,跑來干什么?”羅福叉著手,慢慢的扒了起來,見壁上掛了條手巾,取下來就揩。錦雞一把奪了道:“齷齪鬼,我的洗臉手巾,把你揩這個?!绷_福嘻嘻笑道:“不揩了怎么樣,你替我吮了?”錦雞笑道:“誰教你去摸?你自己舔了,抵得劑補藥。你瞎了眼,枕頭底下不是紙嗎?”羅福用腳踢開枕頭,果有一疊水紅色極薄極嫩的紙。羅福抽了幾張揩了手再嗅,覺得有些香氣。復拿了幾張紙嗅了嗅道:“好香好香,這紙做什么用的?怎的這么香?”錦雞一邊穿衣服,一邊答道:“這紙么,用途大得很,帶在身上最好??梢员僖?,又可以防臭。你插幾張在和服的襟口上,些微露點出來,隨到什么地方,不聞見臭氣。我是特意買了來防臭的。不過不可拿多了,這紙很貴?!绷_福聽了,真?zhèn)€分了一半,插入懷中。錦雞走向前道:“你插的不好,是這么樣留一小半在外面,香氣才得出來?!绷_福即將身子就攏來,要錦雞替他插好了。錦雞道:“我洗了臉,來陪你。”拿了洗臉器具下去了。一個下女進來收拾鋪蓋,望了羅福,只是笑。羅福不能用日語問他,以為方才那下女的事,她知道了好笑。見她要掃房子,便走出房外。等掃好了進來,錦雞已洗了臉上來。羅福對他說了昨夜的事,問他得了什么樣的結果。錦雞道:“我也是大醉,不知怎的就追得不見了,混尋了一會,沒有,就回了。當時糊里糊涂,也不記得還有個你?!绷_福笑道:“我以為你必是得了手,可惜小姜沒追,他要追或者比你強些?!卞\雞道:“他不喜歡日本女人,說日本女人不值價,他怎么肯追?”說話時,下女送了飯上來。羅福起身辭了出來,錦雞送到門口,囑咐道:“仔細你懷中的紙,不要掉了,不要落到衣里頭去了?!绷_福點頭,摸了摸紙道:“理會得,理會得?!卞\雞忍笑回房,不提。

  羅福揣著紙,得意洋洋的會了幾個同來的朋友。他們聽羅福說這紙的好處,又嗅得真是好香,每人都要分幾張,插在懷里。羅福沒法,每人分了三張,叫他們好生保存。出來,不敢會朋友了,怕有人再要分,徑回到家里。張全一眼望見了他懷中的紙,走攏來要看。羅福忙掩住道:“再分不得了?!睆埲劻讼銡獾溃骸霸撍?,該死,你把這紙插在懷里,在街上走不上算,還要露出大半截在外面,真是笑話。你怕誰要分你的?”羅福怔了一怔道:“這辟疫防臭的紙,難道帶不得嗎?”張全知道是有人哄他出丑,笑得打跌道:“你這蠢東西,怎么得了?是誰說這紙能辟疫防臭?”羅福道:“老李說的呢。不是防臭的嗎?又這么香?!睆埲Φ溃骸耙补帜悴坏?,你到日本來還沒有嫖過,故不知道這紙的用處。你快抽出來,我說你給聽。這紙名消毒奇麗紙,純是女人用的,又叫婦人用紙。你看它好薄好嫩,色氣多嬌美?!绷_福才恍然大悟道:“哦,是了,是了,老李放在枕頭底下,就是這個用意。我去的時候,他正和下女在那里茍且。這東西該死,他哄我,我還寶貝似的送了幾個同來的人。怪道那掃房的下女,只是望著我笑?!睆埲溃骸耙o是沒有什么大要緊,不過知道的見了好笑就是。除開你們這些才來的,大約也沒有人不知道。”羅福道:“雖是這樣,這紙我還是舍不得便丟了,實在是香得好?!闭f完,仍拿了上樓。忽然心中想道:這紙既是那么個用法,隔壁的女子自然知道,我何不拿給她看,使她知道我的用意,不強于和她使眼色嗎?一個人想著點頭道:“不錯。”這邊的窗頁是開著的,只那邊的關了,便伸手過去,一把推開,拿著紙伸進去,舞了幾下。猛聽得大喝一聲道:“誰呢?這般無禮!”羅福聽是男子的聲音,嚇得魂飛天外,縮手不迭,忙關了窗頁,蹲作一團,不敢出氣。聽得那邊說道:“就是那支那人嗎?我過去找他。”

  羅福嚇得好像被貓追慌了的耗子,不知往哪里鉆好,在房中打了幾個磨旋。聽得下面開門問話聲響,一時人急計生,想起柜子里可以躲。鉆進去才關了柜門,就聽得梯子響,有人開了房門道:“噯呀,哪里去了?”房主人跟了上來道:“他吃早飯出去了,還沒有回來?!蹦侨说溃骸盎厥腔貋淼?,不知于今逃往哪里去了。那東西十分無禮,是個什么留學生,這般沒有人格。他下次再敢如此,非叫警察來,拿他拘留幾天不可。”房主人問:“究竟是為什么事?”那人道:“那東西屢次對那邊做種種卑鄙樣子,他們因他是外國人,不理他。方才更不成體統(tǒng)了,拿著一些婦人用紙,伸于到那邊房里亂舞。這還能夠不結實教訓他嗎?”房主人道:“他既走了就算了罷!他才來不懂日本話,他是在中國這般慣了的,不知道日本的規(guī)矩?!蹦侨藲夥薹薜南聵侨チ耍恐麝P了房門。也下樓。張全在樓下聽得清清白白,暗自好笑,知道羅福必是躲在柜里。等日本人去了,他便說著日本話上樓道:“我不信他跑了這般快,非搜了出來,帶到警察署去不可?!绷_福正要出柜,復聽得日本人的聲音上樓。他又辨聲音不出,嚇得蹲在柜里發(fā)抖。張全推開門進房,一手扯開柜門,羅福用雙手捧著臉,屈作一團。張全鼻子里哼一聲,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往外就扯。羅福忍住痛,低著頭出來,面無人色,不敢仰視。張全恐說話隔壁聽得,徑拖下樓,到自己房里,忍不住嗤的一聲笑了。羅福見是張全,跳起來道:“你這沒良心的,不怕嚇死了我!這也可以鬧玩笑的嗎?”張全笑道:“我多久說頑不得,你不聽,定要出了亂子,才知道頑不得呢?!绷_福抖了抖身上的灰,吐舌道:“好險,來的那日本鬼你見了沒有,是個什么樣子?”張全道:“怎么沒有看見?五十多歲,比你丑多了,一臉的絡腮胡子。穿的衣服和叫化子一樣,眼睛只一只有光,鼻子一個孔?!绷_福道:“我不信有一個鼻孔的人,你別哄我?!睆埲溃骸昂迥忝??你不信咧,那女子還是共著他這一個鼻孔出氣呢?!绷_福道:“你胡說。大約比我的面孔差些就是了,我也料得他要不比我差些,那女子怎么時常會望著我笑?我今日也是合當背晦,碰了這鬼來了,不然也好了。”張全點頭笑道:“是嗎,不是這鬼來了,你已到了手呢。”

  這日,羅福上樓,連咳嗽都不敢咳。次日,邀張全去看姜清,張全不去,羅福一個人跑到駿河臺。進門見王立人、李錦雞和胡莊一伙人都在那里說笑,見他來了,更大笑起來。羅福一把扭住李錦雞道:“你害得我好!幾乎把我的命都送了?!?br />
  李錦雞掙脫了手問道:“什么事害了你?”羅福道:“你那揩嘴巴的紙,怎說是辟疫的?”李錦雞道:“不是辟疫的是干什么的?哦,我知道了,你是聽了那哄死人不償命的老張的話。

  你且說他說是做什么的?“羅福道:”他說是女人用的?!板\雞冷笑了一聲道:”道你罵我揩嘴巴的紙?!绊樖謱⒑f的柜子打開,拿了一疊出來道:”我時常有女人同睡,不能和你辯。

  難道他們也有女人。用這紙嗎?我說你瞎了眼你不信,這上面有消毒的字樣,不是辟疫,是辟你的雞巴?“羅福跺腳道:”我上了老張的當。老張這樣害我,我死也不依他?!敖逍柕溃骸崩蠌堅鯓雍δ??“羅福搖頭道:”說不得,說不得?!?br />
  胡莊道:“他不說不要緊,怕老張也會替他瞞嗎?”姜清道:“好笑。老羅做事也要瞞人。”胡莊道:“是嗎,我看曹操要多大的本領,才能叫阿瞞呢。”羅福道:“我不是想瞞你們,說了出來嘔氣?!焙f道:“你說我替你出氣?!崩铄\雞等同聲都道替你出氣。羅福真把昨日的事,一五一十說了,笑得這些人在席子上亂滾。姜清忍住笑說道:“我不笑別的,我就笑他那理想實在高妙,以為將這紙舞兩下,便可打動人?!闭f罷,想起那舞紙的情形,又笑。羅福道:“若老張不哄我,我怎的會做這般想。”胡莊道:“你想是沒有想錯。不過日本女人個個懷中插了這辟疫的紙。若是看了便動心,她那心就沒有定的時候了。拿張春宮去舞,或者有些效驗?!绷_福道:“可惜日本沒有這東西買。上海遍地皆是,先來的時候,帶幾套來就好了?!崩铄\雞道:“日本怎么沒有?上海的裝束不對,買了來也不中用。你要日本的嗎?我借兩套給你?!绷_福道:“你真有嗎?”錦雞道:“你不信,我就給你看。”說著用手往洋服里襟的口袋里去摸,這些人都翻眼望著,不知錦雞又要用什么東西哄羅福。錦雞摸出一疊照片,往羅福臉上一照道:“這不是?”這些人爭著來看。不是春宮是什么?把個姜清嚇得搖頭吐舌,連喊該死,胡莊也罵錦雞無聊。錦雞道:“你們既都不愿看,我收了罷。”仍舊聚了起來,待往口袋里插,不提防劉越石在后面一手奪了道:“老李,你來搶,就是一拳,這東西孝敬了我罷!”李錦雞真?zhèn)€不敢上前去搶。羅福不依道:“老李說了借給我的,你拿去做什么?”劉越石道:“老羅。你不要信他,他哪里會肯借給你?你沒見他帶在身上?這是他隨身之寶,肯借把人的嗎?我搶了他的,他就沒有法子?!崩铄\雞道:“老羅,他自己想要,故拿話來哄你。我要不打算借你,我也不拿出來了。我于今隨你的便,這東西我橫豎不要了,你沒有本事承受,怪我不得?!绷_福正待開口,劉越石道:“老羅,你不用著急,我分兩張給你?!绷_福道:“兩張不夠。”

  劉越石道:“夠不夠不能管。”他說時,選了兩張遞給羅福。

  羅福接了看道:“這個不好,要隨我選?!眲⒃绞溃骸澳阒朗裁春么?。不是我,你一張都沒有。老李方才要往袋里插,你沒看見嗎?”錦雞站在旁邊看了,悶悶不樂,拿了帽子就走道:“你們這強盜窩里來不得?!边@些人大笑起來。王立人扯住劉越石道:“你一個人獨得不行,好歹分兩張給我?!眲⒃绞瘬u頭道:“這里共總只有六張,萬不能分?!蓖趿⑷顺蹲?,哪里肯放,硬分了兩張才罷……姜清看了,大不暢快,獨自上樓去了。王立人、羅福即辭出了出來,各自歸家。

  單說羅福走到自己門口,見隔壁門外一乘車子,堆了許多行李,好像是搬家。羅福腦筋中忽然如受了什么大刺激,呆呆的站在門口。望了那車上的什物,有幾件是平日從窗子里見過的,心想她這一走,知道她走到哪里,與她還有見面的日子嗎?

  心中想著,眼中幾乎要流出淚來。不一會一個車夫走來,拖著車子就走。接著隔壁的門響,那女子收拾得齊齊整整,走了出來。見于羅福,笑著行了個禮,說聲少陪。羅福得這機會,心中就有許多話要問。奈日本話一句也不能達意,只得也點點頭,眼睜睜望著她去了。想起方才她笑著行禮,說失陪的態(tài)度,便覺得情深似海。門口無可留連,進房即將方才的事和張全說。

  張全道:“橫豎你不懂得日本話,莫說吊不上,便吊上了,又安得巫山置重譯,為你通情話呢?”羅福道:“我于今趕急學日本話,來得及么?”張全道:“有什么來得及來不及?日本女人可吊的多得很,學好了日本話,總有用處。”羅福道:“我從此拼命學日本話便了,學好了你替我大家設法?!睆埲χ饝?。羅福上樓,真?zhèn)€拿了日本語讀本,放開喉嚨喊起來。

  張全在樓下好笑,心想:這呆子想女人想瘋了,何不哄著他玩玩。眉頭一皺道:“有了。如此這般的,豈不大妙?”登時依計做了。

  次日,羅福早起,郵便夫送了封信來,上面寫“羅君親啟”。羅福拆了,見是日本文,看不懂其中意思,來找張全看。

  張全還睡著沒有起來,推醒了,請他翻譯。張全接了一看,跳起來道:“恭喜你,恭喜你。你快去收拾,就是今日?!绷_福也歡喜,忙問是什么,這信由哪里來的?張全道:“就是那隔壁的女人寫來的。”羅福著急道:“你還不快些翻給我聽?!?br />
  張全道:“你聽嗎?信上說一向承你的情,我非常感激,因我有個哥子同住,不便和你說話。于今搬的地方,也不好請你來。

  你如想會我,明日午后六點鐘,我要到淺草帝國館去看活動寫真,你可于六點鐘以前,到那里買入場券的所在等我。無論如何,我是要來的。我現(xiàn)在有許多話要說也說不盡,明日會了面談罷!信是這么寫的,你看是喜事不是喜事?“羅福道:”你沒有看錯么?“張全將信擺在羅福眼前道:”看錯了,這些漢字難道你也不認得?“羅??戳藵h字依著張全說的意思,一個字一個字的研究起文法來,果然不錯。喜得張開口望著張全,不知要怎么才好。張全道:”她這叫你去,很有點意思。淺草的料理店、牛肉館、旅館,都是白日可以借房間的,見了面,一定成功。你快去剃了頭,我送香水、美顏水給你收拾。“羅福道:”借房子這交涉是幾句什么日本話,請你寫給我念熟,免得臨時不曉得說。“張全道:”呆子,這許多話一時間念得熟的嗎?交涉她自然會去辦。你就會說日本話,到底是個中國人,也犯不著去說呢?!?br />
  羅福心中七上八下,想去剃頭,肚子又餓了。即催張全收被洗臉吃飯。吃了飯,往理發(fā)店,一邊剃頭,一邊描想見面時的快活。頭還沒有剃完,不湊巧的天下起雨來了。幸理發(fā)店隔家里不遠,冒雨回來,張全真?zhèn)€替他收拾。到午后那雨越下越大。他老早穿好了衣服,刷凈了靴子,望雨住,哪里肯住?看看已到五點鐘,加上些晚風,更大了。他恐錯過了時間。只得冒著雨走。站在神保町停車場等了十分鐘的電車,風大了,傘擋雨不住,一身洋服,除領襟而外,早噴得透濕。到帝國館時,六點鐘過了,站在買入場券的地方,用眼望著街上。見往來的盡是些下等男子,一個個擎著傘,攜著衣,穿著高木屐,凄凄惶惶的跑,絕無一個女子。羅福駝著一身濕透了的衣,又是十月天氣。站在當風的地方,雨雖小了,還是不住的當面噴來。

  饒他有比火炭還熱的心,也禁不得這冷風冷雨吹打,只一陣工夫,可憐他連五臟六腑都冰透了。忍死等到八點鐘,料道不能來了,仍依原路回家。實在乏了,脫衣便睡。次日和張全太息了一會。自此一心一想學日本話,再候機緣。

  不知后事如何,且俟下章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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