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竟字伯況，扶風(fēng)平陵人也。平帝世，竟以明《易》為博士講《書》祭酒。王莽置《六經(jīng)》祭酒，秩上卿，每經(jīng)各一人，竟為講《尚書》祭酒。善圖緯，能通百家之言。王莽時，與劉歆等共典校書，拜代郡中尉。時匈奴擾亂，北邊多罹其禍，竟終完輯一郡。光武即位，就拜代郡太守，使固塞以拒匈奴。建武五年冬，盧芳略得北邊諸郡，帝使偏將軍隨弟屯代郡。隨姓，弟名也。弟音悌。竟病篤，以兵屬弟，詣京師謝罪。拜侍中，數(shù)月，以病免。

　　初，延岑護(hù)軍鄧仲況擁兵據(jù)南陽陰縣為寇，陰，縣名，屬南陽郡，故城在今襄州谷城縣界北。而劉歆兄子龔為其謀主。臣賢案：《前書》及《三輔決錄》并云向曾孫，今言歆兄子，則不同也。竟時在南陽，與龔書曉之曰：

　　君執(zhí)事無恙。執(zhí)事猶言左右也。敬前人，故呼其執(zhí)事者。《爾雅》曰：“恙，憂也”。走昔以摩研編削之才，走謂馳走之人，謙稱也，猶司馬遷與任少卿書云“牛馬走”之類也?！墩f文》曰：“編，次也?！毕髦^簡也，一曰削書刀也。研音午見反。與國師公從事出入，校定秘書，劉歆為王莽國師公也。竊自依依，末由自遠(yuǎn)。蓋聞君子愍同類而傷不遇。人無愚智，莫不先避害然后求利，先定志然后求名。昔智果見智伯窮兵必亡，故變名遠(yuǎn)逝，智果，智伯臣也。逝，去也。《戰(zhàn)國策》曰，智伯與韓、魏共圍趙，智伯之臣智果說智伯曰：“韓魏二主色動而喜，必背君矣。不如殺之。”智伯曰：“晉陽旦暮將拔之，而饗其利，乃有它心，不可，子勿復(fù)言。”智果見言之不聽，出，更其姓為輔氏，遂去不見。其后韓、魏乃反殺智伯，三分其地。“果”或作“過”。陳平知項(xiàng)王為天所棄，故歸心高祖，皆智之至也。陳平初事項(xiàng)羽，后知羽必敗，乃仗劍度河歸漢，見《前書》也。聞君前權(quán)時屈節(jié)，北面延牙，延岑字牙。屈節(jié)謂臣事也。乃后覺悟，棲遲養(yǎng)德。《爾雅》曰“棲遲，息偃也”，言后息偃養(yǎng)德，不復(fù)事延牙也?！对姟ば⊙拧吩唬骸盎驐t偃仰。”先世數(shù)子，又何以加。謂智果、陳平也。君處陰中，土多賢士，若以須臾之閑，研考異同，揆之圖書，測之人事，則得失利害，可陳于目，何自負(fù)畔亂之困，不移守惡之名乎?與君子之道，何其反也?

　　世之俗儒末學(xué)，醒醉不分，而稽論當(dāng)世，疑誤視聽?；蛑^天下迭興，未知誰是，稱兵據(jù)土，可圖非冀?；蛟皇ネ跷磫?，宜觀時變，倚強(qiáng)附大，顧望自守。二者之論，豈其然乎？夫孔丘秘經(jīng)，為漢赤制，秘經(jīng)，幽秘之經(jīng)，即緯書也。赤制，解見《郅惲傳》秘。玄包幽室，文隱事明。包，臧也。言緯書玄秘，臧于幽室，文雖微隱，事甚明驗(yàn)。且火德承堯，雖昧必亮，昧，暗也。亮，明也。言漢承唐堯、劉累之后，以火德王，雖遭王莽篡奪，一時闇昧，今光武中興，必盛明也。承積世之祚，握無窮之符，王氏雖乘閑偷篡，而終嬰大戮，支分體解，宗氏屠滅，非其效歟？《王莽傳》曰：“校尉公賓就斬莽首，軍人分裂莽身，支節(jié)肌肉臠分。”《三輔舊事》曰：“臠切千段?！?/em>皇天所以眷顧踟躕，憂漢子孫者也。踟躕猶裴回也。論者若不本之于天，參之于圣，猥以《師曠雜事》輕自眩惑，說士作書，亂夫大道，焉可信哉？《師曠雜事》，雜占之書也。《前書》曰陰陽書十六家，有《師曠》八篇也。

　　諸儒或曰：今五星失晷，天時謬錯，五星謂東方歲星，南方熒惑星，西方太白星，北方辰星，中央鎮(zhèn)星。失晷，失于常度。辰星久而不效，不效謂出入失度也。太白出入過度，熒惑進(jìn)退見態(tài)，鎮(zhèn)星繞帶天街，歲星不舍氐、房。《前書》曰：“昴、畢閑為天街。”氐、房，東方之宿。歲星，歲舍一次，當(dāng)次舍于氐、房，今不舍之，是變常也。以為諸如此占，歸之國家。蓋災(zāi)不徒設(shè)，皆應(yīng)之分野，各有所主。夫房、心即宋之分，東海是也。《前書·天文志》曰：“卯為房、心，宋之分也。”尾為燕分，漁陽是也。《前書·天文志》曰：“寅為尾、箕，燕之分也?！?/em>東海董憲迷惑未降，漁陽彭壟逆亂擁兵，王赫斯怒，命將并征，故熒惑應(yīng)此，憲、寵受殃。太白、辰星自亡新之末，失行算度，以至于今，或守東井，或沒羽林，東井，南方之宿?！短旃贂吩唬骸氨睂m虛、危，南方有眾星曰羽林天軍?！薄八恪被蜃鳌扳丁?。或裴回藩屏，或躑躅帝宮，帝宮，北辰也。藩屏，兩傍之星也。裴回謂縈繞淹留。躑躅謂上下不去也。或經(jīng)天反明，或潛臧久沈，或衰微闇昧，或煌煌北南，或盈縮成鉤，或偃蹇不禁，盈縮猶進(jìn)退，曲如鉤形也。偃蹇，高而明大無禁制。皆大運(yùn)蕩除之祥，圣帝應(yīng)符之兆也。賊臣亂子，往往錯互，指麾妄說，傳相壞誤。由此論之，天文安得遵度哉！

　　乃者，五月甲申，天有白虹，自子加午，廣可十丈，長可萬丈，正臨倚彌。倚彌即黎丘，秦豐之都也。蓋秦豐黎丘一名倚彌也。是時月入于畢。畢為天網(wǎng)，畢，西方宿也。主網(wǎng)羅無道之君，故武王將伐紂，上祭于畢，求助天也。《史記》曰，周武王即位九年，上祭于畢，東觀兵于孟津也。夫仲夏甲申為八魁。歷法，春三月己巳、丁丑，夏三月甲申、壬辰，秋三月己亥、丁未，冬三月甲寅、壬戌，為八魁。八魁，上帝開塞之將也，主退惡攘逆。流星狀似蚩尤旗，或曰營頭，或曰天槍，出奎而西北行，至延牙營上，散為數(shù)百而滅?？鼮槎倔В鲙毂?。《春秋合誠圖》曰“奎主武庫之兵”也。此二變，郡中及延牙士眾所共見也。是故延牙遂之武當(dāng)，今均州縣也。托言發(fā)兵，實(shí)避其殃。今年《比卦》部歲，《坤》主立冬，《坎》主冬至，水性滅火，南方之兵受歲禍也。《比卦》，《坤》下《坎》上，坎為水也。德在中宮，刑在木，木勝土，刑制德，今年兵事畢已，中國安寧之效也。五七之家三十五姓，彭、秦、延氏不得豫焉。《春秋運(yùn)斗樞》曰：“五七三十五，人皆共一德?！?/em>如何怪惑，依而恃之？《葛累》之詩，“求福不回”，其若是乎！《詩·大雅》曰：“莫莫葛藟，施于條枚，愷悌君子，求福不回?！弊⒃疲骸案鹧勇谀局Χ?，喻子孫依緣先人之功而起也?；兀`也。言不違先祖之道?！?/em>

　　圖讖之占，眾變之驗(yàn)，皆君所明。善惡之分，去就之決，不可不察。無忽鄙言！

　　夫周公之善康叔，以不從管蔡之亂也；《史記》曰，周公以成王命伐殷，殺管叔，放蔡叔，以殷余人封康叔為衛(wèi)君。景帝之悅濟(jì)北，以不從吳濞之畔也。濟(jì)北王志，高帝孫，齊王肥之子也。吳楚反時，堅(jiān)守不從，景帝賢之，徙封為淄川王也。自更始以來，孤恩背逆，歸義向善，臧否粲然，可不察歟！良醫(yī)不能救無命，強(qiáng)梁不能與天爭，扁鵲之見桓侯，項(xiàng)王之?dāng)碀h祖也。故天之所壞，人不得支。支，持也?！蹲髠鳌吩唬瑫x汝叔寬曰：“天之所壞，不可支也；眾之所為，不可干也?！?/em>宜密與太守劉君共謀降議。仲尼棲棲，墨子遑遑，憂人之甚也。班固曰“棲棲遑遑，孔席不暖，墨突不黔”也。屠羊救楚，非要爵祿；《莊子》曰“楚昭王失國，屠羊說走而從于王。昭王反國，將賞從亡者，及屠羊說。屠羊說曰：‘大王失國，說失屠羊；大王反國，說亦反屠羊。臣之爵祿已復(fù)矣，又何賞之有?’遂不受”也。茅焦干秦；豈求報利？秦始皇遷太后于咸陽宮，又撲殺兩弟。齊人茅焦解衣伏質(zhì)入諫，始皇乃迎太后歸于咸陽，爵茅焦為上卿，焦辭不受。事見《說苑》也。盡忠博愛之誠，憤滿不能已耳。

　　又與仲況書諫之，文多不載，于是仲況與龔遂降。

　　龔字孟公，長安人，善論議，扶風(fēng)馬援、班彪并器重之。《三輔決錄注》曰：“唯有孟公論可觀者?！卑嗍迤づc京兆丞郭季通書曰：“劉孟公臧器于身，用心篤固，實(shí)瑚璉之器，宗廟之寶也。”竟終不伐其功，潛樂道術(shù)，作《記誨篇》及文章傳于世。年七十，卒于家。

　　楊厚字仲桓，廣漢新都人也。祖父春卿，善圖讖學(xué)，為公孫述將。漢兵平蜀，春卿自殺，臨命戒子統(tǒng)曰：“吾綈帙中《說文》曰：“綈，厚繒也。”綈音提。有先祖所傳秘記，為漢家用，爾其修之?！苯y(tǒng)感父遺言，服闋，辭家從犍為周循學(xué)習(xí)先法，又就同郡鄭伯山受《河洛書》及天文推步之術(shù)。《益部耆舊傳》曰：“統(tǒng)字仲通。曾祖父仲續(xù)舉河?xùn)|方正，拜祁令，甚有德惠，人為立祠。樂益部風(fēng)俗，因留家新都，代修儒學(xué)，以《夏侯尚書相傳》?！?/em>建初中為彭城令，一州大旱，統(tǒng)推陰陽消伏，縣界蒙澤。太守宗湛使統(tǒng)為郡求雨，亦即降澍。《袁山松書》曰“統(tǒng)在縣，休征時序，風(fēng)雨得節(jié)，嘉禾生于寺舍，人庶稱神”也。自是朝廷災(zāi)異，多以訪之。統(tǒng)作《家法章句》及《內(nèi)讖》二卷解說，位至光祿大夫，為國三老。年九十卒。

　　統(tǒng)生厚。厚母初與前妻子博不相安，厚年九歲，思令和親，乃托疾不言不食。母知其旨，懼然改意，懼音九具反。恩養(yǎng)加篤。博后至光祿大夫。

　　厚少學(xué)統(tǒng)業(yè)，精力思述。初，安帝永初⑶年，太白入斗，洛陽大水。《續(xù)漢志》曰，時正月己亥，太白入北斗中，以為貴相兇也。又京師及郡國四十一雨水，鄧太后專政也。時統(tǒng)為侍中，厚隨在京師。朝廷以問統(tǒng)，統(tǒng)對年老耳目不明，子厚曉讀圖書，粗識其意。鄧太后使中常侍承制問之，厚對以為“諸王子多在京師，容有非常，宜亟發(fā)遣各還本國”。亟音紀(jì)力反。太后從之，星尋滅不見。又克水退期日，皆如所言。除為中郎。太后特引見，問以圖讖，厚對不合，免歸。《袁山松書》曰：“鄧太后問厚曰：‘大將軍鄧騭應(yīng)輔臣星不？’對曰：‘不應(yīng)。’以此不合其旨?！?/em>復(fù)習(xí)業(yè)犍為，不應(yīng)州郡、三公之命，方正、有道、公車特征皆不就。

　　永建二年，順帝特征，詔告郡縣督促發(fā)遣。厚不得已，行到長安，以病自上，因陳漢三百五十年之厄，春秋命歷序曰：“四百年之閑，閉四門，聽外難，群異并賊，官有孽臣，州有兵亂，五七弱，暴漸之效也。”宋均注云：“五七三百五十歲，當(dāng)順帝漸微，四方多逆賊也。”宜蠲法改憲之道，蠲，明也。及消伏災(zāi)異，凡五事。制書褒述，有詔太醫(yī)致藥，太官賜羊酒。及至，拜議郎，三遷為侍中，特蒙引見，訪以時政。四年，厚上言“今夏必盛寒，當(dāng)有疾疫蝗蟲之害”。是歲，果六州大蝗，疫氣流行。后又連上“西北二方有兵氣，宜備邊寇?！避囻{臨當(dāng)西巡，感厚言而止。至陽嘉三年，西羌寇隴右，明年，烏桓圍度遼將軍耿曄。永和元年，復(fù)上“京師應(yīng)有水患，又當(dāng)火災(zāi)，三公有免者，蠻夷當(dāng)反畔?！笔窍?，洛陽暴水，殺千余人；至冬，承福殿災(zāi)，太尉龐參免；荊、交二州蠻夷賊殺長吏，寇城郭。又言“陰臣、近戚、妃黨當(dāng)受禍”。陰，私也。明年，宋阿母與宦者褒信侯李元等遘奸廢退；阿母，順帝乳母山陽君宋娥也。后二年，中常侍張逵等復(fù)坐誣罔大將軍梁商專恣，悉伏誅。每有災(zāi)異，厚輒上消救之法，而閹宦專政，言不得信。

　　時大將軍梁冀威權(quán)傾朝，遣弟侍中不疑以車馬、珍玩致遺于厚，欲與相見。厚不答，固稱病求退。帝許之，賜車馬錢帛歸家。修黃老，教授門生，上名錄者三千余人。太尉李固數(shù)薦言之。本初元年，梁太后詔備古禮以聘厚，古禮謂以束帛加璧，安車蒲輪等。遂辭疾不就。建和三年，太后復(fù)詔不征之，經(jīng)四年不至。年八十二，卒于家。策書吊祭。鄉(xiāng)人謚曰文父。門人為立廟，郡文學(xué)掾史春秋饗射常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