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高宗遺事
康王構(gòu)自金營遁歸，創(chuàng)業(yè)后，為汪黃所誤，復(fù)為金人大破，王易服南奔。自泥馬渡江后，到處有土神保護(hù)。
道經(jīng)鹽官州，追兵將及，亂竄至蛇墩。王見田間二人并耕，呼救，農(nóng)夫視王貌異常，知為貴人，迎謁馬前，請王下馬釋服，與其弟相易。農(nóng)弟服王衣，騎馬南馳，使王以泥污而戴笠荷蓑，立田溝中，執(zhí)耜工作，農(nóng)夫候于道左。追兵至，問農(nóng)夫，告以狀貌，曰：“見如此人否？”農(nóng)夫曰：“適有騎黃馬官人，南去不遠(yuǎn)?！弊繁Y及，執(zhí)之，非王也，怒戮之。時王已去蓑笠裋褐，從別道逸。金兵回斬農(nóng)夫，四路追尋。
王至州城郭北有古廟，見茅篷內(nèi)一僧席地誦經(jīng)，王潛入求庇，僧以衲衣蓋之，囑勿動。追兵主將騎白馬者遙見大漢入篷，遂下馬執(zhí)刀往，將搜覓。僧見來將喝曰：“降人欲殺故主，良心安在？即得封侯，亦留萬代罵名。況有總領(lǐng)，氣誼不投，將冒汝功而戳汝。宋朝氣數(shù)未盡，不如依老僧言，退去為善?！眮韺⑽颍侔菰唬骸坝鑼嵞先?，被金人擄去，降非本意。謹(jǐn)遵師命釋王。但不能掩北兵耳目，請就死以明心?！彼熳载亍１娭鲗⑺?，皆散去。王出，僧請無負(fù)來將，因不知姓名，封為白馬將軍、土地尊神。僧指示王速上臨安，尚有一難。過此即投張帥，能退金人，仍登九五之尊，作南朝創(chuàng)業(yè)主也。王謝去。
行至半山。追兵又至，王避入桑林，見樹上有女采桑，呼救。女下樹，出巨筐，使王躍入，以桑葉蓋之。甫定，金將入林，問女子見裋褐高大之男子否？女曰：“過去已半日矣?！痹p來將退。女歸家，喚父兄舁筐歸，傾之，見少年丈夫，父兄皆詈女無恥。王不暇辯，即望山后奔走，天已暮，不知去路，依樹憩息。夜將闌，見一燈望樹而來，王驚駭，藏樹后，一女?dāng)y燈跪告曰：“此非吉地，請王隨妾燈速行。西去即抵張帥營，可平安矣。”王不暇細(xì)問，隨燈行甚急，轉(zhuǎn)瞬間鳴鉦呵號之聲，王止不敢前。女子跪伏萬歲曰：“妾采桑人也，因父母不諒，痛加呵責(zé)，無以自明，遂縊。此心不昧，故攜燈送王，請乞陰封?！蓖踉唬骸肮讶说菢O，當(dāng)敕封汝為半山神君，永享祭祀?！迸凳字x曰：“前途即張帥營，忠臣也。王速投之，妾不能追隨矣。”倏不見，天亦向晨。
王先聞僧與神言，放膽闖入軍營，被獲，送帥營。張帥見王來，歡呼迎拜，遂號召韓岳張劉四帥，合擊破金軍，定鼎于武林。帝不忘救駕功，封二農(nóng)夫為蛇墩雙土地、崇善明王，征僧為護(hù)國大禪師，不至。為女神立廟山巔，至今香火不絕，春間僉朝拜半山娘娘云。
王土地
吾鄉(xiāng)王生，邑中正士也。奉君子之九思，遵圣人之四勿，樸誠恭敬，為通邑名師。時年逾花甲，在多塾教讀，忽謂門人曰：“我將赴任，告歸理家事?！遍T人知先生向無妄言，計出貢未久，焉得官？然不敢詰，謹(jǐn)問先生之任何所？生曰：“玉環(huán)耳。限期緊迫，速為爾父兄言之，即此告別。”門人入告，父兄皆來賀，且請文憑閱視。生匣中鄭重出之，實無一紙，空指向居停曰：“限僅十日，是以不敢逗留耳?！本油Ｖ^先生思為官，入痰迷矣，即具舟備物送歸。
至家，欣然為妻子述之，咸疑無此事，乃遍拜戚友，約日話別，戚友皆惑，互相商訂于所約之日，移樽候餞。至日，生早起，具衣冠候門，戚友皆集。生以家貧子幼，諄囑照拂，戚友唯唯，家人無不惶恐者。若謂有疾，則精神健旺，實無死法。若謂瘋疾，則言行清楚，毫無錯謬。至夜在廳事內(nèi)大開筵宴，生興勃然，歷敘平生舊情，歡呼暢飲。交三鼓，忽聞遠(yuǎn)來音樂聲，異香滿堂。生整衣冠，命子開大門曰：“吏役來迎者至矣。”乃居中坐，問來者幾人，似以手接物，向空指點，分付開道赴任。轉(zhuǎn)向親朋一揖告別，作登輿勢，倒地不動，已卒矣。舉哀盛殮畢，夫人欲驗其實，使其子往玉環(huán)訪之。至則土地廟之道人迎于境曰：“王公子來耶？”問何以知之，曰：“某日闔境夢王公蒞任，且告道人以公子至期?！彪S入廟泣拜，居民聞之，來觀者百千人。玉環(huán)司馬恐其惑眾，資送公子回籍。
薌厈曰：王公聰明正直，宜其為神，然子孫無達(dá)者何也？或曰：“近代如岳武穆、于忠肅，皆赫赫神靈，后裔尚無顯達(dá)，想必祖宗發(fā)泄過甚耳?！庇嘣唬骸胺瘛Ｌ熘畧笫┱艘?，香火萬年，勝于子孫千億?！?
許湛然
湛然名澄清，直隸唐山縣人。幼失怙，嗣其姑為子。姑后有子皆成立，分與湛然薄地十余畝，使攜妻自食。湛然力農(nóng)樸誠，立志凡與交者，成人之善，格人之非，尤好排難解紛，故邑人莫不傾心焉。中年家業(yè)成就，納粟得從九品，不愿登仕版，雖不甚讀書，而精求歧黃之術(shù)，為人醫(yī)治立痊，不索謝，曰：“此圣賢遺留濟(jì)世之道，豈可利己乎？”是以求之者益眾，亦無稍厭倦。
一日自鄉(xiāng)間治病歸，過城外之留養(yǎng)局，局隆冬有人棲止，至春則人散，僻靜所也。見局前有少婦坐地而泣，湛然問故，婦曰：“我柏鄉(xiāng)某村人，不堪姑虐，出外暫避，不覺行遠(yuǎn)至此。天將暮矣，既無宿處，又無飲食，是以悲也?！闭咳辉唬骸叭暝诖瞬豢蓜?，我將歸取飯食汝?！彼烊ブ良?，攜胡餅來，已不見婦，覓之，聞局內(nèi)有嚷嚷哭泣聲。入見兩男子一老媼勸婦隨伊去，婦號泣不從。湛然知為匪人，叱曰：“我在此，鼠輩敢爾！”皆張皇遁去。乃喚婦出，使之食訖，曰：“我送汝暫寄尼庵可乎？”婦允諾，遂送交大士庵老尼收之。湛然于路已問悉婦人居址，距唐邑三十余里。次日往尋其家人，路遇二人訪收留少婦者。湛然問明婦之年貌服色相符，詢知二人為婦之夫叔及兄，偕二人歸至尼庵，勸婦回家。婦懼不敢歸，湛然曰：“我送汝去，能勸汝姑不加責(zé)，而生歡喜心可乎？”婦曰：“誠如是，一家聚順有何不愿？”遂行。湛然先驅(qū)至婦家，則婦之父母翁姑方勃谿，湛然進(jìn)而排解之曰：“汝等能相安也，還汝婦。否則終必為人掠賣，奈何？”姑曰：“我方悔督責(zé)過嚴(yán)，致有此失。使婦無恙而歸，有不相安者乎？”湛然始告之故，少婦偕二人亦至。眾皆感謝。湛然后他出過其門，婦之翁姑及夫邀遮入室，見其一庭和睦，婦已生兒，僉再拜感激不已。
又一日，湛然自外來，見墳林內(nèi)隱隱一男子就樹自縊，撫之猶溫，急解釋之，撅而蘇。年約弱冠，衣雖檻樓，貌殊清俊，不似乞丐中人。問其故，泣曰：“小人任縣某村人，父母伯叔只小人一子。在學(xué)讀書，被匪徒誘使博，大敗不敢歸。無資以應(yīng)，匪徒盡留小人衣物，尚不足抵，易與破爛衣褲，使推小車送客覓錢償債。今送至唐邑而回，思之不勝憤苦，故求死耳?！闭咳晃苛糁良?，易其衣服飲食而教誨之。往訪其諸父，因失兒數(shù)日，正皇急，湛然告之，同往見少年，皆大悅，如獲奇珍。湛然以勸兒改悔之言向述，皆感激涕零，再拜而去。少年歸，果絕游戲之事，奮勉為學(xué)，次年入泮。
自此湛然名益噪，不僅扶危濟(jì)困而已。邑中修廟宇，建書院，勸賑濟(jì)，立義冢諸大事，凡所首倡，無不立成。人信其誠故也。
薌厈曰：湛然以大有為之才，盡力向善，光明磊落，可對天人，實今世所罕見。恒與余言，自恨未曾飽學(xué)。余笑慰之曰：“仲尼祖述堯舜，堯舜曾讀何書，不過認(rèn)真十六字耳。彼子衿中或迂腐固執(zhí)，或诪張為幻。窮則為閭里之毒蛇，達(dá)則為朝廷之大蠹。夫如是，何必讀書？”
王理堂
理堂名敷正，河南光山縣人，隨其叔之任丹徒。值英夷犯順，崇明危急，中丞檄屬員之能解圍者。其叔招募鄉(xiāng)勇，將以應(yīng)命，使理堂擇得千余人，告之曰：“是行也，有死之心，無生之路，方能奮發(fā)有為。汝曹歸與父兄謀，不愿者退，無相強(qiáng)也?！币钊眨詠砀裁唬骸案感钟杏?xùn)，我等所以應(yīng)募者，急父母之急，非僅崇明也。官能視我等如子，焉有子而敢背親命者乎？”皆愿死斗，復(fù)查其孤子及兄弟同役者，退一人，得敢死之士八百。歡呼聽令，遂給糧餉器械而操演之，與其叔航海而前。時軍門所發(fā)之救兵千人亦到，見鄉(xiāng)勇皆踴躍爭先，兵氣亦作，二十艘乘風(fēng)破浪前進(jìn)。英夷望見，僉掉舟向來船發(fā)炮。夫夷舟高大，較我舟超越數(shù)倍，是炮皆上飛，煙焰迷空，不睹我舟，夷人意謂已擊沈矣，殊不知理堂奮勇當(dāng)先，炮子落身邊，燒其衣襟不顧，冒煙直入，竟抵夷人之火輪船。其將白鬼子所主，理堂以大撓鉤鉤其船舷，持刀躍登，鄉(xiāng)勇官兵相繼，頃刻滿船相殺。夷自犯順以來，從未見勇敢如此者，皆戰(zhàn)栗而伏。遂生擒夷將，戮盡丑虜。余舟皆遁，遂報崇明之捷。中丞受俘保奏，給理堂賞戴六品銜。中丞赴浙，援救臺州之急，短給口糧，鄉(xiāng)勇鼓噪。理堂蠲八百，以安士心，然知其必?zé)o功也，慮為所累。適奉母命歸省，遂呈其家書，以母老告退，就例報捐九品，分發(fā)來燕。
方伯知其能，癸卯冬，使往趙州緝捕，駐大橋之元帝廟。理堂不惜辛勤，每夜必出，逡巡各村莊，往往黎明而返，風(fēng)雪寒冷皆不顧。于是數(shù)里無警，幾至夜不閉戶，民已深感之。時大橋之南村將起廟會，凡會，娼賭在所不免，且無此不足以聚眾，會必消索，故主會之衿耆，慮委員執(zhí)法，欲賄之，遂以制錢十余貫，因廟祝而通于理堂。僧為婉達(dá)其情，理堂即延衿耆入坐而問曰：“公等恐我執(zhí)娼賭，此有地方官在，非吾分內(nèi)事也，我何干預(yù)？但娼賭之場混留盜賊，而盜賊之跡難瞞土著，公等能為我尋之，勝于納賄多多矣?！眻赞o不受，衿耆曰：“官顧清廉，仆宜酬志。請以予從者?！崩硖迷唬骸按思{賄方便法門也，我豈為之？公等既憫我仆勞，我宜酬之?！彪S以衣命僧立質(zhì)錢三貫，呼仆而給之曰：“此諸公之賜，嗣后不許名一錢也。”衿耆皆感激稱嘆而退。于是理堂日夜在會，巡而不擾，衿民為獲賊以獻(xiàn)，是以會畢無失事。商民感戴，公懸額于廟門上。
當(dāng)是時，趙州營應(yīng)給兵餉，例以文員領(lǐng)而偕武弁發(fā)。刺史已領(lǐng)得餉，因事阻，逾月猶未放，一軍大嘩，刻期欲圍衙署而劫刺史。流言傳布，刺史大懼，素稔理堂能，迎之署而謀焉。理堂曰：“光日之下，何敢叛逆？此虛聲恐嚇耳。然已違時，應(yīng)速給之，軍心即安矣?！贝淌吩唬骸拔范o之，其如后患何？”理堂曰：“無難也，使其主將伏辜而后與之?！贝淌吩唬骸澳苋缡呛酰亢胃依找?？”理堂往拜主閫而說之曰：“公等知有滅門之禍乎？”主閫愕然曰：“何謂也？”曰：“我聞屬下欲劫兵餉，有諸？”主閫曰：“此小人之言，不足道也。然冬餉例應(yīng)上季首給，今逾月不發(fā)，刺史無乃侵蝕乎？何獨怪我兵之不戢乎？”理堂仲天大笑曰：“公等真不諳國事而血氣自用者也。當(dāng)今有扣一兩平之說，始于今冬，憲司所發(fā)兵餉，扣與不扣尚無明文，是以刺史請示而后敢給，至今尚未見批回，因此遲遲。公以侵蝕誣之，能不激成大禍乎？”主閫曰：“是吾曹之過也，兵無御冬計，奈何？”理堂曰：“無難也，公即諭令兵目往刺史署長跪請罪，吾將勸刺史自墊，立時給散，何如？”主閫曰：“能如是，與君偕往?！彪S赴刺史署負(fù)荊，文武和好如初，頃刻發(fā)餉訖，一軍皆悅曰：“我曹非委員公恩，父母妻子皆將凍餒，不僅我曹脫罪也。此恩此德可弗圖報？”隨公制匾額，主閫率隊伍戎裝，鼓樂鹵簿，送至元帝廟，群拜而懸之。甲辰仲春，理堂事畢，奉調(diào)旋省。閤州之紳士兵民餞行路側(cè)，以萬民朱蓋導(dǎo)進(jìn)出境，至今兩匾懸元帝廟門，人皆仰之。
薌厈曰：古今來頌委員之德而爭懸匾額，實罕聞見。蓋微員末職，不過借上游之力，博數(shù)金而已。理堂展其才力，竟能如是，非知仁勇三者兼全不能?！?
權(quán)閻羅王
吾鄉(xiāng)有延陵生者，甫入泮，夜臥書齋，夢役持紅柬來請曰：“有公事，宜速行?！鄙庵^學(xué)師召之耳，未閱其柬，即易衣冠而出，見乘輿候之，生曰：“近在咫尺，何用輿為？”遂登輿急行，見黃沙茫茫，天色似明似暗，所由之路，向所未經(jīng)。旋入一大城，三街六市往來者咸避道。至一大署，體統(tǒng)比督撫猶壯。輿入中門，鼓樂鳴炮。至甬道，有紅袍紗帽者十六員迎輿而揖，生欲下，役已當(dāng)輿唱免，生意學(xué)師演劇，使優(yōu)迎之耳。輿至殿陛始停，出輿見大殿九楹，甚宏敞，殿中以白石筑臺，臺上金龍黃幕下垂。由左入內(nèi)，兩旁回廊甚深邃，直接后殿。入殿之左室，簾幃之內(nèi)，陳設(shè)精雅，役引至此，請生入坐而退。有八童子年約十一二者進(jìn)，或捧金幞頭，或捧黃龍袍，或捧云履，或捧假面，或捧玉帶，或鏡或巾或爐，無赤手者，請生易服，生曰：“此何為也？”童曰：“此處規(guī)矩應(yīng)如是耳。”生不得已，易服冠帶履，一童請戴假面，生曰：“何必如是？”童亦以規(guī)矩對，生思既強(qiáng)作古裝，恐為識者所笑，蒙假面亦得，遂戴之。著面如生成者，引鏡自照，失其本來面目，方面長髯，儼然王者像矣。八童齊唱升殿，外似有接唱者，不覺隨童行至前殿，自中間自石臺之后戶，歷階而升，內(nèi)設(shè)公案，簽筒印箱朱墨硯俱備。黃幕已啟，兩青衣更擁生升座，前十六官入殿恭揖，吏唱免參。階下吏役不知其數(shù)，內(nèi)有夜叉一部，牛頭馬面一部，僉跪謁，吏唱起，揚(yáng)聲齊諾，旁列甚肅。十六官退分兩廡，各有公位。吏役送卷，自外帶囚就訊，刑罰甚重，有剝臉破腹抽腸拔舌者，哀嚎甚慘。生坐遠(yuǎn)，不知所審何詞，第見一起畢，則卷案送呈，青衣吏接展案上，僅露年月，請生以朱筆某日書行，即持去，不使見獄詞也。未幾，外報節(jié)孝婦到，吏請生下階迎，官役咸跪。見天際紅云下垂，光華燦燦中，有金童玉女擎幡蓋，侍一黃瘦中年婦人，將至地，忽一陣香風(fēng)，吹往西方去矣。吏請生歸座，以簽票一卷送案上，僅露其姓名，請生過朱判行，皆男犯也。又呈女犯簽票亦如前。生點至某氏，心忽動，疑似其姑母，時方有疾。欲再閱，吏即持去。
唱公事畢，紛紛告退時，生亦下座，仍入內(nèi)殿，去假面，易故衣，童送登輿，十六官仍在甬道揖送，惟輿前較來時多大燈一對，上首墨書第七殿，下首書閻羅王。直送生至家，釋服仍臥，有送信者在床前喚覺，時甫黎明。生問來人曰：“自大門至此五六層，汝由何入？”來人曰：“并未閉門?！鄙唬骸爱愒眨〈宋乙归g親自關(guān)閉者，何人開放？”呼家人，皆未起，問來人，知姑母疾重，使速往。生即趨候，姑母已奄奄一息。張目執(zhí)生手曰：“汝來甚好，床前鬼使皆趨避矣。汝坐此勿離?！鄙鷨柤玻恐唬骸芭蓟紩r癥，即日就痊，勿戚戚也?！惫眠釉唬骸叭昙炔挥宜?，何點我名？然天命也，我不能責(zé)汝忘親情?！鄙と荒獙?。未幾，報醫(yī)來，家人請生出迎之，至再至三，姑始釋手曰：“噫！止此一刻，竟不延矣。汝去。”生出而其姑遂逝。
薌厈曰：異哉！夫何以生人署閻王之職，而又不使之主政，則十六官皆可代也，何用生為？且聰明正直之為神，此生與余一人交，未能成其為正人君子，豈陰曹之鬼猶不如生耶？不可解矣?；蛟唬骸瓣栭g顯官，豈盡正人君子為之，君何泥也？”余笑曰：“諾。”
補(bǔ)訟師二則
有楚生某，娶妻美而艷。鄰有寡婦，與外村少年狎，少年過寡婦家，偶見生婦，極為垂涎，以重貲貽寡婦，謀通之。寡婦曰：“彼宴爾新婚，夫妻和睦，且良家婦不可以勢逼，亦不能以利誘，雖其夫畢姻后出外教讀，但有老媼作伴，亦難以游詞進(jìn)，實無法可施也?！鄙倌昵椴蛔越?，以重價覓得積賊悶香來，曰：“我已得計，第不能穿穴逾墻。若誘至汝家，事必偕矣?！惫褘D曰：“是不難?！笔股倌耆胧?，市食物之精者，往候生婦，以甘言結(jié)好，后此屢往，密甚。生婦知寡婦家無男子，且近鄰，以禮往答。寡婦留生婦入臥室，飯之，而遣媼婦守門戶。時少年預(yù)伏室中，室焚悶香，婦覺香甚軟，伏于座，少年突出，擁婦登床，寡婦避去。婦手足麻木，口不能言，而心甚了了，任其淫狎，飲泣而已。少年思得其歡心，許與衣飾，婦益忿怒，淚如泉涌。少年知難久留，草草訖事而逸。婦醒，索寡婦不見，破其室中什物而歸，郁郁成疾。其父，名訟師也，往問之，女欲求計劃，以實情告。父責(zé)其不應(yīng)輕出，然彼以陰謀來，我當(dāng)以詭計報之。隨作一函，納女枕畔曰：“能從之，則使媼來，我命兩兄助之。”父去，婦閱其書，大喜，病尋愈，益自修飾，使媼強(qiáng)寡婦來謝過，與親昵之，留寡婦宿，密告之曰：“前日之事，曷不先與我謀，是所恨也。第事巳如此，縱決西江之水，難洗清白。況良人久客不歸，晨昏孤宿，乃子實獲我心，但面許我衣飾，何食言也？”寡婦知其心動，曰：“是人富而多情，實慕娘子，無路可通，非負(fù)所許也，我為導(dǎo)引何如？”婦曰：“須防外人耳目，來必夜深人靜，我逐媼候門，方無他慮?！币蚺c訂期而去。歸告少年，自詡有功，少年大悅，急購鮮衣美珠，使寡婦先致之。如期留寡婦家，漏四下，潛以指叩門，與婦攜手入室，即欲亂之，婦曰：“即來此，何急急？請同酌三杯以助興?！卑干暇剖尘邐^，婦酌酒以進(jìn)，少年目視而不飲。婦舉杯坐懷中，口含以哺，少年迷亂，接而吞之。徒見兩壯士操刀直入，少年狂奔出戶，遇繩絆足而跌，婦以燭來，壯士縛少年手足，割其辮發(fā)，婦釋縛縱之逸。壯士攜辮操刀，輕叩寡婦門，婦誤謂少年歸來，俏語曰：“夜已深，正好安睡，何又草草回？想必敗陣而逃也?！遍T甫辟，壯士即刺其胸，飲刃而倒，以辮發(fā)縛婦右手?jǐn)?shù)匝，歸告生婦曰：“大事已畢，可以復(fù)父命矣?！贝松w婦兩兄預(yù)伏房外而安絆繩者，所哺少年之酒，啞藥也。少年逃歸，啞不能言。次日亭長見寡婦被殺于門，鳴官，驗得兇刀插心，婦手握發(fā)辮，系強(qiáng)奸不從登時殺死者。密訪失辮之人，獲少年，無言置辯，遂按律斬之。至今楚俗，凡執(zhí)奸者，必去其辮發(fā)云。
有潘生者，黨訟師，與庵之少尼昵甚，有必正妙常之約。一日，潘生入庵，見州署官親幕友開宴密室，少尼傅坐。潘生怒叱曰：“汝曹皆關(guān)防衙署中人，挾尼飲酒，知法犯法。何以佐爾主理民事乎？”眾唯唯謝過而退?；厥穑瑐鞲饕壑?，諭令能獲生奸者有賞。不能，必革役。皆領(lǐng)命，日使散役伏庵左右伺之。生戀尼，晨入庵，役擁而入，脫生與尼衣，合縛之，舁出。將鳴官，遇生黨怒目攔阻，或許以重賄，紛紛嬲入班館，不使速報。一生捷入潘生家，告其母妻，速邀親戚入庵，囑老尼用殘香燭，在大殿開無量壽經(jīng)，旁供潘生之父神主。安置畢，知會諸生，各易素衣冠，入州廨鳴冤。官升堂問故，諸生以潘生之父百年陰壽，同眷屬戚友在尼庵禮懺，州役訛詐不遂，強(qiáng)以奸論，請官往驗。役亦以獲奸報。官難辨，同往驗之，見有婦女及佛前香燭將盡，曰：“此非倉卒所能辦者，其為蠢役無疑?！彼煺纫鄱屔?。
粵東獄
粵東某生，娶某氏女，國色也。偶出觀劇，被為富不仁者所見，重賄女母，私之，往來甚密?？峙匀藞?zhí)奸，乃于女臥榻下，穿一地道，通后院密室中。倘有惡耗，為潛避計。未幾，某生入泮，使媒來訂婚期。富室與母女謀，使生入贅而斃之。母女皆諾，告媒曰：“婿家無父母，老婦亦無夫無子，兩無依倚。如肯入贅，兩得其便，否則姑緩，待我卒也而后于歸。”媒覆之生，欣然愿贅，期于清和之吉完姻。時男女親朋集賀者數(shù)十人，同觀花燭，無不嘖嘖羨新婦美者。生喜甚，送客入席，即歸新房與婦對酌。時無一女客，生得暢意為歡，新婦不作恒常羞澀，竟執(zhí)爵相酬飲，生入醉鄉(xiāng)。對外客聞內(nèi)宅慘呼一聲，共駭愕間，見新郎衣履如故，散發(fā)覆面，狂躍而出，群欲詢之，已疾奔出外，客皆追行。里許，遇大河，即躍入水而沒?？秃魸O舟撈救，經(jīng)日夜不知尸所在，客嘆息而返。新婦與母皆惶急，候于堂，見客來，即問新郎所在，客告之故，并叩其由。婦曰：“婿方在房中筵宴，忽發(fā)狂沖門出，我輩不知所以，諒出外親友必阻之使歸，何任其投河而沒耶？是客殺我婿也。”遂鳴諸官，官訊客，皆曰：“我等猝不及防，追之無及，事出意外，豈有至親好友見死不救哉？”訊諸新婦及母，則哀求還尸而已。官至河涘驗勘，蕩蕩大河，流長源遠(yuǎn)，無從求尸，遂為疑獄。
未幾，易一令，有明察聲，見前官交有是案，反復(fù)推求，恍然曰：“婿投河而反誣客，非誣客也，欲客證新郎之死以實之也，是必有故。”變服為星卜流，訪諸其鄰，鄰人曰：“有某富室，素與婦女無親故，忽往來甚密，我儕亦疑有故。但是日新郎投河，眾目共睹，豈非怪事？”令曰：“汝見之否？”對曰：“我亦在坐?！绷钤唬骸叭暌曅吕擅沧骱紊儯俊睂υ唬骸芭l(fā)覆面不及見。”令曰：“道在是也。富室安在？”對曰：“今日猶見其入新婦家也。”令辭去。易服，率健役百余，突至婦家，圍其前后戶而搜之，僅有母女在，叩官欲何為？令無辭以對。舉步將入閨中，老婦橫身阻曰：“此嫠女室，三尺童子不許入門，況為民之父母而不知禮乎？”令微哂曰：“欲為汝婿明冤耳?！崩蠇D曰：“倘入室而無冤可明，將何如？”令曰：“我償汝婿命。”乃呼役掖老婦出。令入房，見鋪陳精潔，皆是常用什物，無可疑者。正躊躇間，俯視床下，見一男子履，回顧新婦，駭然失色。令呼眾役人移床而觀，則地板有新墊者，命役舉之，地道見。令帶役入，穿出，至一密室。室隅，一鮮衣少年伏焉。執(zhí)之。推門至院落，見地有新挖狀，命役啟之，生尸在，經(jīng)年不變，喉間扼痕顯然。遂出，聚案內(nèi)人證，一訊服辜，論如律。乃知生醉后，婦女與富室共扼其喉而斃，從地道舁入后院埋之。投水之人，系富室以重價覓善泅者為之也。
薌厈曰：人之陰謀詭計，惟圖色為甚。然而天道昭彰，竟無不破之案，是以大盜亦戒采花。是案也，彼庸庸者流，竟謂新郎投河而死，眾目觀瞻，與婦女何尤？遂成疑案。其有心者，不過揣新郎之發(fā)狂也，或以藥酒為之，疑女有故。然不能破其奸，敢訊諸乎？后令之勘訪搜尋，可謂有膽有識。然使床下之男履不露，何從發(fā)其覆乎？我故曰：“天道也?！?
職 謬
滇南米商某，列肆于市。值縣之少尉出，四人肩輿，隸卒擎蓋執(zhí)仗，前擁后呼，辟人于道，遇坐者喝之起。商適與客核賬，思索出神，不及起。尉見之怒，執(zhí)之輿前，責(zé)掌二十。尉去，商大哭?？瓦又唬骸案改腹儇?zé)爾不敬，能不順受，徒泣何為？”商曰：“彼父母官者，猶夫人耳，何以尊嚴(yán)若是？何科甲出身耶？”客笑曰：“彼銅進(jìn)士出身，汝何不知？”商曰：“吾實不知銅進(jìn)士為幾甲？”客曰：“是不過銀子科第三甲耳。”商曰：“如客所云，吾亦有銀，何難與埒，甘受其辱。不亦過乎？”決意止肆，攜貲入都，報捐未入流，分發(fā)畿南。但未習(xí)儀注，難以謁憲。
幸都有干仆為之謀曰：“主所有者財耳，何不普拜鄉(xiāng)親，大開筵宴，既聯(lián)桑梓之誼。藉學(xué)趨蹌之禮，彼同仕者孰不愿為指教耶？”商是其言，遍拜同鄉(xiāng)，飲之食之，鄉(xiāng)人皆樂為教，肆習(xí)旬余，拜跪叩首，皆無謬誤。眾議先見府道，以熟其儀，如無錯謬，則可謁憲司矣。乃往見郡伯，嘉慶二十五年六月也。商公服而緯帽和?？げ?，人甚謙，凡屬員叩首，必手自扶之，扶之不起，必回禮。時商趨入遽跪，郡伯俯扶之，商緯帽極滑澤，貫郡伯朝珠于首，猛然起，珠散而郡伯幾跪。凡有珠者，深惡此兆，以為不祥，故郡伯拂袖而入。左右檢珠，咸笑曰：“客可以退矣。”商乃失色出，同官傳為笑柄。
眾尤商曰：“汝未能從容進(jìn)退，不可以見上憲，尚須練習(xí)?！庇钟庠露鴩袈劊俳园滓鹿冢苌岫呷蘸?，素服頂帽見客。商之鄉(xiāng)親有與方伯司閽者善，謂之曰：“有敝鄉(xiāng)里初出茅廬者，恐貽同官笑，能使之獨見憲臺否？”司閽曰：“是不難，我主素?zé)o拘束，隨到隨見，使早來，我有以位置之。”隨告商。時商已謁觀察無誤，方欣欣自得。次日，入藩署投謁，彼憲司之門房，強(qiáng)于下寮之廳事，鋪設(shè)斐然。司閽者盛服據(jù)上坐，問其仆曰：“某官已至乎？”仆乃引商入。商見陳設(shè)眩目，人物軒昂，意為即方伯，趨入拜脆，獻(xiàn)履歷。司閽者笑曰：“誤矣，敝主人不在此，且請少憩無躁?！鄙讨姓`，赧然坐。司閽囑其仆人探方伯，而內(nèi)隨官者詢知司閽之友，欲逞能而見好，命其仆引商先入客室，以候方伯。商見客堂一色純白，無字畫陳設(shè)，鋪墊皆黑麻為之，不如門房遠(yuǎn)甚，意謂是必隨官之室，不可自卑，再貽人笑，遂首座而趺坐。時方伯由內(nèi)出，隨官皆不及知，見上座有客，金其頂者，意謂幕中人，拱手讓坐。商見方伯青衣，猝然問曰：“足下高姓？”方伯道其姓，商詫曰：“足下與大人同姓，可喜可賀?！睍r隨官聞有人接談，于門隙窺見主人已出，不覺皇然入，陳商之手版。方伯俯首閱，商甫見珊瑚其頂，惶恐之極，趨跪膝前曰：“大人該死！大人該死！”方伯拂然大怒，叱退之。后郡伯入見，方伯怒猶未息，語以故?？げ唬骸笆羌瓷⒈案檎?，聞系市儈?！狈讲唬骸吧陶邿o失其為商，何可亂我仕版？仍使歸市可也?！彼煨葜?。
薌厈曰：是躁人也，不第雜職中有之。聞有某尹，蜀人也。謁制軍，問及峨眉山猴子究有多大，尹對曰：“同大人大。”制軍哂之。尹自覺謬，惶然改口曰：“與卑職一般大?！币蝗张c藩臬道會議，三官皆吸煙，命仆為尹點煙，尹曰：“卑職性不食煙，有三子均喜吸煙，惡之不暇，而身自犯耶？”皆傳為笑柄。余故曰躁則妄，妄則言多謬，當(dāng)以三愆為戒，為之徐徐云爾?；蛟徊蝗唬粲腥私溆阎暾?，其人衣適著火，友見之而不言?；鸱偌吧?，怒其仆不早為撲滅。友曰：“我早見之，君戒我躁，我姑徐徐云爾?！比粲鍪侨?，又將何說？余恍然悟曰：“然則舉世皆謬，若欲不謬，何如出世？”
智 女
嘉慶初年，白蓮黨之?dāng)_川楚也，賊帥掠良家婦女無算，內(nèi)有楚女，英英特立，秀出冠群，帥愛而教留之。女曰：“得為將軍之妻，妾之愿也。但妾詩禮舊家，雖亂雜中不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花燭合巹之禮，不可廢也。日后為王為相時，妾叨福庇，稱王妃夫人，確系堂堂配偶，得自立于人前，無茍合之譏。亦將軍之光。”賊帥悅其詞令，不覺首肯，使入室改裝成禮。于是擇掠得衣飾之美者，及脂粉之類，送與添裝。復(fù)使他婦數(shù)人，入供役使。女退之，傳命曰：“今日初見良人，無須役，明日惟命?！辟\以其處子礙羞，允之。女乃盥沐凝妝，見有利刃，竊袖之。賊帥因久待不出，入室竊窺其新裝，益增秀媚，不覺心動，突入擁抱。女以刃直刺其心，立死之，推尸床上。以己之裝飾飾賊尸，傅粉涂朱，剪己鬢貼其首，加以釵鈿，望之宛似女身。女乃衣賊帥衣冠佩劍，薄暮出，呼馬執(zhí)旂而遁。其親信者候之，徹夜不歸。次日午刻，大營有令，眾議將軍昨何往，諒夫人知之。不得已，入室請命，見夫人尚臥，不敢驟近，覺血腥出于床，呼眾人撿之，方知裝夫人者將軍。將軍裝者，不知其何往也。嗣是賊營得婦女，不敢留，掠人之風(fēng)，因之稍戢。
薌厈曰：以甘言悅賊帥，使不備反而刺之，此古之節(jié)烈婦女為之者，不乏人。所可異者，顛倒陰陽，悠然而逝，出人意外。使不及追，且能全他人之節(jié)，何膽智之精細(xì)而雄烈耶？同時有賊得美婦，攔入深林，欲奸之，婦堅拒，不能成，賊怒甚，斷其首而去，婦尸自移就首，竟湊合而生，年逾八旬乃卒。時又有百十婦女，以帶聯(lián)結(jié)眾身，各持刀作方陣而行，賊沖之不散，圍之不克，無可奈何，以火槍轟擊而并殪之。惜乎，不得智女為之帥，以成奇觀也。
康王構(gòu)自金營遁歸，創(chuàng)業(yè)后，為汪黃所誤，復(fù)為金人大破，王易服南奔。自泥馬渡江后，到處有土神保護(hù)。
道經(jīng)鹽官州，追兵將及，亂竄至蛇墩。王見田間二人并耕，呼救，農(nóng)夫視王貌異常，知為貴人，迎謁馬前，請王下馬釋服，與其弟相易。農(nóng)弟服王衣，騎馬南馳，使王以泥污而戴笠荷蓑，立田溝中，執(zhí)耜工作，農(nóng)夫候于道左。追兵至，問農(nóng)夫，告以狀貌，曰：“見如此人否？”農(nóng)夫曰：“適有騎黃馬官人，南去不遠(yuǎn)?！弊繁Y及，執(zhí)之，非王也，怒戮之。時王已去蓑笠裋褐，從別道逸。金兵回斬農(nóng)夫，四路追尋。
王至州城郭北有古廟，見茅篷內(nèi)一僧席地誦經(jīng)，王潛入求庇，僧以衲衣蓋之，囑勿動。追兵主將騎白馬者遙見大漢入篷，遂下馬執(zhí)刀往，將搜覓。僧見來將喝曰：“降人欲殺故主，良心安在？即得封侯，亦留萬代罵名。況有總領(lǐng)，氣誼不投，將冒汝功而戳汝。宋朝氣數(shù)未盡，不如依老僧言，退去為善?！眮韺⑽颍侔菰唬骸坝鑼嵞先?，被金人擄去，降非本意。謹(jǐn)遵師命釋王。但不能掩北兵耳目，請就死以明心?！彼熳载亍１娭鲗⑺?，皆散去。王出，僧請無負(fù)來將，因不知姓名，封為白馬將軍、土地尊神。僧指示王速上臨安，尚有一難。過此即投張帥，能退金人，仍登九五之尊，作南朝創(chuàng)業(yè)主也。王謝去。
行至半山。追兵又至，王避入桑林，見樹上有女采桑，呼救。女下樹，出巨筐，使王躍入，以桑葉蓋之。甫定，金將入林，問女子見裋褐高大之男子否？女曰：“過去已半日矣?！痹p來將退。女歸家，喚父兄舁筐歸，傾之，見少年丈夫，父兄皆詈女無恥。王不暇辯，即望山后奔走，天已暮，不知去路，依樹憩息。夜將闌，見一燈望樹而來，王驚駭，藏樹后，一女?dāng)y燈跪告曰：“此非吉地，請王隨妾燈速行。西去即抵張帥營，可平安矣。”王不暇細(xì)問，隨燈行甚急，轉(zhuǎn)瞬間鳴鉦呵號之聲，王止不敢前。女子跪伏萬歲曰：“妾采桑人也，因父母不諒，痛加呵責(zé)，無以自明，遂縊。此心不昧，故攜燈送王，請乞陰封?！蓖踉唬骸肮讶说菢O，當(dāng)敕封汝為半山神君，永享祭祀?！迸凳字x曰：“前途即張帥營，忠臣也。王速投之，妾不能追隨矣。”倏不見，天亦向晨。
王先聞僧與神言，放膽闖入軍營，被獲，送帥營。張帥見王來，歡呼迎拜，遂號召韓岳張劉四帥，合擊破金軍，定鼎于武林。帝不忘救駕功，封二農(nóng)夫為蛇墩雙土地、崇善明王，征僧為護(hù)國大禪師，不至。為女神立廟山巔，至今香火不絕，春間僉朝拜半山娘娘云。
王土地
吾鄉(xiāng)王生，邑中正士也。奉君子之九思，遵圣人之四勿，樸誠恭敬，為通邑名師。時年逾花甲，在多塾教讀，忽謂門人曰：“我將赴任，告歸理家事?！遍T人知先生向無妄言，計出貢未久，焉得官？然不敢詰，謹(jǐn)問先生之任何所？生曰：“玉環(huán)耳。限期緊迫，速為爾父兄言之，即此告別。”門人入告，父兄皆來賀，且請文憑閱視。生匣中鄭重出之，實無一紙，空指向居停曰：“限僅十日，是以不敢逗留耳?！本油Ｖ^先生思為官，入痰迷矣，即具舟備物送歸。
至家，欣然為妻子述之，咸疑無此事，乃遍拜戚友，約日話別，戚友皆惑，互相商訂于所約之日，移樽候餞。至日，生早起，具衣冠候門，戚友皆集。生以家貧子幼，諄囑照拂，戚友唯唯，家人無不惶恐者。若謂有疾，則精神健旺，實無死法。若謂瘋疾，則言行清楚，毫無錯謬。至夜在廳事內(nèi)大開筵宴，生興勃然，歷敘平生舊情，歡呼暢飲。交三鼓，忽聞遠(yuǎn)來音樂聲，異香滿堂。生整衣冠，命子開大門曰：“吏役來迎者至矣。”乃居中坐，問來者幾人，似以手接物，向空指點，分付開道赴任。轉(zhuǎn)向親朋一揖告別，作登輿勢，倒地不動，已卒矣。舉哀盛殮畢，夫人欲驗其實，使其子往玉環(huán)訪之。至則土地廟之道人迎于境曰：“王公子來耶？”問何以知之，曰：“某日闔境夢王公蒞任，且告道人以公子至期?！彪S入廟泣拜，居民聞之，來觀者百千人。玉環(huán)司馬恐其惑眾，資送公子回籍。
薌厈曰：王公聰明正直，宜其為神，然子孫無達(dá)者何也？或曰：“近代如岳武穆、于忠肅，皆赫赫神靈，后裔尚無顯達(dá)，想必祖宗發(fā)泄過甚耳?！庇嘣唬骸胺瘛Ｌ熘畧笫┱艘?，香火萬年，勝于子孫千億?！?
許湛然
湛然名澄清，直隸唐山縣人。幼失怙，嗣其姑為子。姑后有子皆成立，分與湛然薄地十余畝，使攜妻自食。湛然力農(nóng)樸誠，立志凡與交者，成人之善，格人之非，尤好排難解紛，故邑人莫不傾心焉。中年家業(yè)成就，納粟得從九品，不愿登仕版，雖不甚讀書，而精求歧黃之術(shù)，為人醫(yī)治立痊，不索謝，曰：“此圣賢遺留濟(jì)世之道，豈可利己乎？”是以求之者益眾，亦無稍厭倦。
一日自鄉(xiāng)間治病歸，過城外之留養(yǎng)局，局隆冬有人棲止，至春則人散，僻靜所也。見局前有少婦坐地而泣，湛然問故，婦曰：“我柏鄉(xiāng)某村人，不堪姑虐，出外暫避，不覺行遠(yuǎn)至此。天將暮矣，既無宿處，又無飲食，是以悲也?！闭咳辉唬骸叭暝诖瞬豢蓜?，我將歸取飯食汝?！彼烊ブ良?，攜胡餅來，已不見婦，覓之，聞局內(nèi)有嚷嚷哭泣聲。入見兩男子一老媼勸婦隨伊去，婦號泣不從。湛然知為匪人，叱曰：“我在此，鼠輩敢爾！”皆張皇遁去。乃喚婦出，使之食訖，曰：“我送汝暫寄尼庵可乎？”婦允諾，遂送交大士庵老尼收之。湛然于路已問悉婦人居址，距唐邑三十余里。次日往尋其家人，路遇二人訪收留少婦者。湛然問明婦之年貌服色相符，詢知二人為婦之夫叔及兄，偕二人歸至尼庵，勸婦回家。婦懼不敢歸，湛然曰：“我送汝去，能勸汝姑不加責(zé)，而生歡喜心可乎？”婦曰：“誠如是，一家聚順有何不愿？”遂行。湛然先驅(qū)至婦家，則婦之父母翁姑方勃谿，湛然進(jìn)而排解之曰：“汝等能相安也，還汝婦。否則終必為人掠賣，奈何？”姑曰：“我方悔督責(zé)過嚴(yán)，致有此失。使婦無恙而歸，有不相安者乎？”湛然始告之故，少婦偕二人亦至。眾皆感謝。湛然后他出過其門，婦之翁姑及夫邀遮入室，見其一庭和睦，婦已生兒，僉再拜感激不已。
又一日，湛然自外來，見墳林內(nèi)隱隱一男子就樹自縊，撫之猶溫，急解釋之，撅而蘇。年約弱冠，衣雖檻樓，貌殊清俊，不似乞丐中人。問其故，泣曰：“小人任縣某村人，父母伯叔只小人一子。在學(xué)讀書，被匪徒誘使博，大敗不敢歸。無資以應(yīng)，匪徒盡留小人衣物，尚不足抵，易與破爛衣褲，使推小車送客覓錢償債。今送至唐邑而回，思之不勝憤苦，故求死耳?！闭咳晃苛糁良?，易其衣服飲食而教誨之。往訪其諸父，因失兒數(shù)日，正皇急，湛然告之，同往見少年，皆大悅，如獲奇珍。湛然以勸兒改悔之言向述，皆感激涕零，再拜而去。少年歸，果絕游戲之事，奮勉為學(xué)，次年入泮。
自此湛然名益噪，不僅扶危濟(jì)困而已。邑中修廟宇，建書院，勸賑濟(jì)，立義冢諸大事，凡所首倡，無不立成。人信其誠故也。
薌厈曰：湛然以大有為之才，盡力向善，光明磊落，可對天人，實今世所罕見。恒與余言，自恨未曾飽學(xué)。余笑慰之曰：“仲尼祖述堯舜，堯舜曾讀何書，不過認(rèn)真十六字耳。彼子衿中或迂腐固執(zhí)，或诪張為幻。窮則為閭里之毒蛇，達(dá)則為朝廷之大蠹。夫如是，何必讀書？”
王理堂
理堂名敷正，河南光山縣人，隨其叔之任丹徒。值英夷犯順，崇明危急，中丞檄屬員之能解圍者。其叔招募鄉(xiāng)勇，將以應(yīng)命，使理堂擇得千余人，告之曰：“是行也，有死之心，無生之路，方能奮發(fā)有為。汝曹歸與父兄謀，不愿者退，無相強(qiáng)也?！币钊眨詠砀裁唬骸案感钟杏?xùn)，我等所以應(yīng)募者，急父母之急，非僅崇明也。官能視我等如子，焉有子而敢背親命者乎？”皆愿死斗，復(fù)查其孤子及兄弟同役者，退一人，得敢死之士八百。歡呼聽令，遂給糧餉器械而操演之，與其叔航海而前。時軍門所發(fā)之救兵千人亦到，見鄉(xiāng)勇皆踴躍爭先，兵氣亦作，二十艘乘風(fēng)破浪前進(jìn)。英夷望見，僉掉舟向來船發(fā)炮。夫夷舟高大，較我舟超越數(shù)倍，是炮皆上飛，煙焰迷空，不睹我舟，夷人意謂已擊沈矣，殊不知理堂奮勇當(dāng)先，炮子落身邊，燒其衣襟不顧，冒煙直入，竟抵夷人之火輪船。其將白鬼子所主，理堂以大撓鉤鉤其船舷，持刀躍登，鄉(xiāng)勇官兵相繼，頃刻滿船相殺。夷自犯順以來，從未見勇敢如此者，皆戰(zhàn)栗而伏。遂生擒夷將，戮盡丑虜。余舟皆遁，遂報崇明之捷。中丞受俘保奏，給理堂賞戴六品銜。中丞赴浙，援救臺州之急，短給口糧，鄉(xiāng)勇鼓噪。理堂蠲八百，以安士心，然知其必?zé)o功也，慮為所累。適奉母命歸省，遂呈其家書，以母老告退，就例報捐九品，分發(fā)來燕。
方伯知其能，癸卯冬，使往趙州緝捕，駐大橋之元帝廟。理堂不惜辛勤，每夜必出，逡巡各村莊，往往黎明而返，風(fēng)雪寒冷皆不顧。于是數(shù)里無警，幾至夜不閉戶，民已深感之。時大橋之南村將起廟會，凡會，娼賭在所不免，且無此不足以聚眾，會必消索，故主會之衿耆，慮委員執(zhí)法，欲賄之，遂以制錢十余貫，因廟祝而通于理堂。僧為婉達(dá)其情，理堂即延衿耆入坐而問曰：“公等恐我執(zhí)娼賭，此有地方官在，非吾分內(nèi)事也，我何干預(yù)？但娼賭之場混留盜賊，而盜賊之跡難瞞土著，公等能為我尋之，勝于納賄多多矣?！眻赞o不受，衿耆曰：“官顧清廉，仆宜酬志。請以予從者?！崩硖迷唬骸按思{賄方便法門也，我豈為之？公等既憫我仆勞，我宜酬之?！彪S以衣命僧立質(zhì)錢三貫，呼仆而給之曰：“此諸公之賜，嗣后不許名一錢也。”衿耆皆感激稱嘆而退。于是理堂日夜在會，巡而不擾，衿民為獲賊以獻(xiàn)，是以會畢無失事。商民感戴，公懸額于廟門上。
當(dāng)是時，趙州營應(yīng)給兵餉，例以文員領(lǐng)而偕武弁發(fā)。刺史已領(lǐng)得餉，因事阻，逾月猶未放，一軍大嘩，刻期欲圍衙署而劫刺史。流言傳布，刺史大懼，素稔理堂能，迎之署而謀焉。理堂曰：“光日之下，何敢叛逆？此虛聲恐嚇耳。然已違時，應(yīng)速給之，軍心即安矣?！贝淌吩唬骸拔范o之，其如后患何？”理堂曰：“無難也，使其主將伏辜而后與之?！贝淌吩唬骸澳苋缡呛酰亢胃依找?？”理堂往拜主閫而說之曰：“公等知有滅門之禍乎？”主閫愕然曰：“何謂也？”曰：“我聞屬下欲劫兵餉，有諸？”主閫曰：“此小人之言，不足道也。然冬餉例應(yīng)上季首給，今逾月不發(fā)，刺史無乃侵蝕乎？何獨怪我兵之不戢乎？”理堂仲天大笑曰：“公等真不諳國事而血氣自用者也。當(dāng)今有扣一兩平之說，始于今冬，憲司所發(fā)兵餉，扣與不扣尚無明文，是以刺史請示而后敢給，至今尚未見批回，因此遲遲。公以侵蝕誣之，能不激成大禍乎？”主閫曰：“是吾曹之過也，兵無御冬計，奈何？”理堂曰：“無難也，公即諭令兵目往刺史署長跪請罪，吾將勸刺史自墊，立時給散，何如？”主閫曰：“能如是，與君偕往?！彪S赴刺史署負(fù)荊，文武和好如初，頃刻發(fā)餉訖，一軍皆悅曰：“我曹非委員公恩，父母妻子皆將凍餒，不僅我曹脫罪也。此恩此德可弗圖報？”隨公制匾額，主閫率隊伍戎裝，鼓樂鹵簿，送至元帝廟，群拜而懸之。甲辰仲春，理堂事畢，奉調(diào)旋省。閤州之紳士兵民餞行路側(cè)，以萬民朱蓋導(dǎo)進(jìn)出境，至今兩匾懸元帝廟門，人皆仰之。
薌厈曰：古今來頌委員之德而爭懸匾額，實罕聞見。蓋微員末職，不過借上游之力，博數(shù)金而已。理堂展其才力，竟能如是，非知仁勇三者兼全不能?！?
權(quán)閻羅王
吾鄉(xiāng)有延陵生者，甫入泮，夜臥書齋，夢役持紅柬來請曰：“有公事，宜速行?！鄙庵^學(xué)師召之耳，未閱其柬，即易衣冠而出，見乘輿候之，生曰：“近在咫尺，何用輿為？”遂登輿急行，見黃沙茫茫，天色似明似暗，所由之路，向所未經(jīng)。旋入一大城，三街六市往來者咸避道。至一大署，體統(tǒng)比督撫猶壯。輿入中門，鼓樂鳴炮。至甬道，有紅袍紗帽者十六員迎輿而揖，生欲下，役已當(dāng)輿唱免，生意學(xué)師演劇，使優(yōu)迎之耳。輿至殿陛始停，出輿見大殿九楹，甚宏敞，殿中以白石筑臺，臺上金龍黃幕下垂。由左入內(nèi)，兩旁回廊甚深邃，直接后殿。入殿之左室，簾幃之內(nèi)，陳設(shè)精雅，役引至此，請生入坐而退。有八童子年約十一二者進(jìn)，或捧金幞頭，或捧黃龍袍，或捧云履，或捧假面，或捧玉帶，或鏡或巾或爐，無赤手者，請生易服，生曰：“此何為也？”童曰：“此處規(guī)矩應(yīng)如是耳。”生不得已，易服冠帶履，一童請戴假面，生曰：“何必如是？”童亦以規(guī)矩對，生思既強(qiáng)作古裝，恐為識者所笑，蒙假面亦得，遂戴之。著面如生成者，引鏡自照，失其本來面目，方面長髯，儼然王者像矣。八童齊唱升殿，外似有接唱者，不覺隨童行至前殿，自中間自石臺之后戶，歷階而升，內(nèi)設(shè)公案，簽筒印箱朱墨硯俱備。黃幕已啟，兩青衣更擁生升座，前十六官入殿恭揖，吏唱免參。階下吏役不知其數(shù)，內(nèi)有夜叉一部，牛頭馬面一部，僉跪謁，吏唱起，揚(yáng)聲齊諾，旁列甚肅。十六官退分兩廡，各有公位。吏役送卷，自外帶囚就訊，刑罰甚重，有剝臉破腹抽腸拔舌者，哀嚎甚慘。生坐遠(yuǎn)，不知所審何詞，第見一起畢，則卷案送呈，青衣吏接展案上，僅露年月，請生以朱筆某日書行，即持去，不使見獄詞也。未幾，外報節(jié)孝婦到，吏請生下階迎，官役咸跪。見天際紅云下垂，光華燦燦中，有金童玉女擎幡蓋，侍一黃瘦中年婦人，將至地，忽一陣香風(fēng)，吹往西方去矣。吏請生歸座，以簽票一卷送案上，僅露其姓名，請生過朱判行，皆男犯也。又呈女犯簽票亦如前。生點至某氏，心忽動，疑似其姑母，時方有疾。欲再閱，吏即持去。
唱公事畢，紛紛告退時，生亦下座，仍入內(nèi)殿，去假面，易故衣，童送登輿，十六官仍在甬道揖送，惟輿前較來時多大燈一對，上首墨書第七殿，下首書閻羅王。直送生至家，釋服仍臥，有送信者在床前喚覺，時甫黎明。生問來人曰：“自大門至此五六層，汝由何入？”來人曰：“并未閉門?！鄙唬骸爱愒眨〈宋乙归g親自關(guān)閉者，何人開放？”呼家人，皆未起，問來人，知姑母疾重，使速往。生即趨候，姑母已奄奄一息。張目執(zhí)生手曰：“汝來甚好，床前鬼使皆趨避矣。汝坐此勿離?！鄙鷨柤玻恐唬骸芭蓟紩r癥，即日就痊，勿戚戚也?！惫眠釉唬骸叭昙炔挥宜?，何點我名？然天命也，我不能責(zé)汝忘親情?！鄙と荒獙?。未幾，報醫(yī)來，家人請生出迎之，至再至三，姑始釋手曰：“噫！止此一刻，竟不延矣。汝去。”生出而其姑遂逝。
薌厈曰：異哉！夫何以生人署閻王之職，而又不使之主政，則十六官皆可代也，何用生為？且聰明正直之為神，此生與余一人交，未能成其為正人君子，豈陰曹之鬼猶不如生耶？不可解矣?；蛟唬骸瓣栭g顯官，豈盡正人君子為之，君何泥也？”余笑曰：“諾。”
補(bǔ)訟師二則
有楚生某，娶妻美而艷。鄰有寡婦，與外村少年狎，少年過寡婦家，偶見生婦，極為垂涎，以重貲貽寡婦，謀通之。寡婦曰：“彼宴爾新婚，夫妻和睦，且良家婦不可以勢逼，亦不能以利誘，雖其夫畢姻后出外教讀，但有老媼作伴，亦難以游詞進(jìn)，實無法可施也?！鄙倌昵椴蛔越?，以重價覓得積賊悶香來，曰：“我已得計，第不能穿穴逾墻。若誘至汝家，事必偕矣?！惫褘D曰：“是不難?！笔股倌耆胧?，市食物之精者，往候生婦，以甘言結(jié)好，后此屢往，密甚。生婦知寡婦家無男子，且近鄰，以禮往答。寡婦留生婦入臥室，飯之，而遣媼婦守門戶。時少年預(yù)伏室中，室焚悶香，婦覺香甚軟，伏于座，少年突出，擁婦登床，寡婦避去。婦手足麻木，口不能言，而心甚了了，任其淫狎，飲泣而已。少年思得其歡心，許與衣飾，婦益忿怒，淚如泉涌。少年知難久留，草草訖事而逸。婦醒，索寡婦不見，破其室中什物而歸，郁郁成疾。其父，名訟師也，往問之，女欲求計劃，以實情告。父責(zé)其不應(yīng)輕出，然彼以陰謀來，我當(dāng)以詭計報之。隨作一函，納女枕畔曰：“能從之，則使媼來，我命兩兄助之。”父去，婦閱其書，大喜，病尋愈，益自修飾，使媼強(qiáng)寡婦來謝過，與親昵之，留寡婦宿，密告之曰：“前日之事，曷不先與我謀，是所恨也。第事巳如此，縱決西江之水，難洗清白。況良人久客不歸，晨昏孤宿，乃子實獲我心，但面許我衣飾，何食言也？”寡婦知其心動，曰：“是人富而多情，實慕娘子，無路可通，非負(fù)所許也，我為導(dǎo)引何如？”婦曰：“須防外人耳目，來必夜深人靜，我逐媼候門，方無他慮?！币蚺c訂期而去。歸告少年，自詡有功，少年大悅，急購鮮衣美珠，使寡婦先致之。如期留寡婦家，漏四下，潛以指叩門，與婦攜手入室，即欲亂之，婦曰：“即來此，何急急？請同酌三杯以助興?！卑干暇剖尘邐^，婦酌酒以進(jìn)，少年目視而不飲。婦舉杯坐懷中，口含以哺，少年迷亂，接而吞之。徒見兩壯士操刀直入，少年狂奔出戶，遇繩絆足而跌，婦以燭來，壯士縛少年手足，割其辮發(fā)，婦釋縛縱之逸。壯士攜辮操刀，輕叩寡婦門，婦誤謂少年歸來，俏語曰：“夜已深，正好安睡，何又草草回？想必敗陣而逃也?！遍T甫辟，壯士即刺其胸，飲刃而倒，以辮發(fā)縛婦右手?jǐn)?shù)匝，歸告生婦曰：“大事已畢，可以復(fù)父命矣?！贝松w婦兩兄預(yù)伏房外而安絆繩者，所哺少年之酒，啞藥也。少年逃歸，啞不能言。次日亭長見寡婦被殺于門，鳴官，驗得兇刀插心，婦手握發(fā)辮，系強(qiáng)奸不從登時殺死者。密訪失辮之人，獲少年，無言置辯，遂按律斬之。至今楚俗，凡執(zhí)奸者，必去其辮發(fā)云。
有潘生者，黨訟師，與庵之少尼昵甚，有必正妙常之約。一日，潘生入庵，見州署官親幕友開宴密室，少尼傅坐。潘生怒叱曰：“汝曹皆關(guān)防衙署中人，挾尼飲酒，知法犯法。何以佐爾主理民事乎？”眾唯唯謝過而退?；厥穑瑐鞲饕壑?，諭令能獲生奸者有賞。不能，必革役。皆領(lǐng)命，日使散役伏庵左右伺之。生戀尼，晨入庵，役擁而入，脫生與尼衣，合縛之，舁出。將鳴官，遇生黨怒目攔阻，或許以重賄，紛紛嬲入班館，不使速報。一生捷入潘生家，告其母妻，速邀親戚入庵，囑老尼用殘香燭，在大殿開無量壽經(jīng)，旁供潘生之父神主。安置畢，知會諸生，各易素衣冠，入州廨鳴冤。官升堂問故，諸生以潘生之父百年陰壽，同眷屬戚友在尼庵禮懺，州役訛詐不遂，強(qiáng)以奸論，請官往驗。役亦以獲奸報。官難辨，同往驗之，見有婦女及佛前香燭將盡，曰：“此非倉卒所能辦者，其為蠢役無疑?！彼煺纫鄱屔?。
粵東獄
粵東某生，娶某氏女，國色也。偶出觀劇，被為富不仁者所見，重賄女母，私之，往來甚密?？峙匀藞?zhí)奸，乃于女臥榻下，穿一地道，通后院密室中。倘有惡耗，為潛避計。未幾，某生入泮，使媒來訂婚期。富室與母女謀，使生入贅而斃之。母女皆諾，告媒曰：“婿家無父母，老婦亦無夫無子，兩無依倚。如肯入贅，兩得其便，否則姑緩，待我卒也而后于歸。”媒覆之生，欣然愿贅，期于清和之吉完姻。時男女親朋集賀者數(shù)十人，同觀花燭，無不嘖嘖羨新婦美者。生喜甚，送客入席，即歸新房與婦對酌。時無一女客，生得暢意為歡，新婦不作恒常羞澀，竟執(zhí)爵相酬飲，生入醉鄉(xiāng)。對外客聞內(nèi)宅慘呼一聲，共駭愕間，見新郎衣履如故，散發(fā)覆面，狂躍而出，群欲詢之，已疾奔出外，客皆追行。里許，遇大河，即躍入水而沒?？秃魸O舟撈救，經(jīng)日夜不知尸所在，客嘆息而返。新婦與母皆惶急，候于堂，見客來，即問新郎所在，客告之故，并叩其由。婦曰：“婿方在房中筵宴，忽發(fā)狂沖門出，我輩不知所以，諒出外親友必阻之使歸，何任其投河而沒耶？是客殺我婿也。”遂鳴諸官，官訊客，皆曰：“我等猝不及防，追之無及，事出意外，豈有至親好友見死不救哉？”訊諸新婦及母，則哀求還尸而已。官至河涘驗勘，蕩蕩大河，流長源遠(yuǎn)，無從求尸，遂為疑獄。
未幾，易一令，有明察聲，見前官交有是案，反復(fù)推求，恍然曰：“婿投河而反誣客，非誣客也，欲客證新郎之死以實之也，是必有故。”變服為星卜流，訪諸其鄰，鄰人曰：“有某富室，素與婦女無親故，忽往來甚密，我儕亦疑有故。但是日新郎投河，眾目共睹，豈非怪事？”令曰：“汝見之否？”對曰：“我亦在坐?！绷钤唬骸叭暌曅吕擅沧骱紊儯俊睂υ唬骸芭l(fā)覆面不及見。”令曰：“道在是也。富室安在？”對曰：“今日猶見其入新婦家也。”令辭去。易服，率健役百余，突至婦家，圍其前后戶而搜之，僅有母女在，叩官欲何為？令無辭以對。舉步將入閨中，老婦橫身阻曰：“此嫠女室，三尺童子不許入門，況為民之父母而不知禮乎？”令微哂曰：“欲為汝婿明冤耳?！崩蠇D曰：“倘入室而無冤可明，將何如？”令曰：“我償汝婿命。”乃呼役掖老婦出。令入房，見鋪陳精潔，皆是常用什物，無可疑者。正躊躇間，俯視床下，見一男子履，回顧新婦，駭然失色。令呼眾役人移床而觀，則地板有新墊者，命役舉之，地道見。令帶役入，穿出，至一密室。室隅，一鮮衣少年伏焉。執(zhí)之。推門至院落，見地有新挖狀，命役啟之，生尸在，經(jīng)年不變，喉間扼痕顯然。遂出，聚案內(nèi)人證，一訊服辜，論如律。乃知生醉后，婦女與富室共扼其喉而斃，從地道舁入后院埋之。投水之人，系富室以重價覓善泅者為之也。
薌厈曰：人之陰謀詭計，惟圖色為甚。然而天道昭彰，竟無不破之案，是以大盜亦戒采花。是案也，彼庸庸者流，竟謂新郎投河而死，眾目觀瞻，與婦女何尤？遂成疑案。其有心者，不過揣新郎之發(fā)狂也，或以藥酒為之，疑女有故。然不能破其奸，敢訊諸乎？后令之勘訪搜尋，可謂有膽有識。然使床下之男履不露，何從發(fā)其覆乎？我故曰：“天道也?！?
職 謬
滇南米商某，列肆于市。值縣之少尉出，四人肩輿，隸卒擎蓋執(zhí)仗，前擁后呼，辟人于道，遇坐者喝之起。商適與客核賬，思索出神，不及起。尉見之怒，執(zhí)之輿前，責(zé)掌二十。尉去，商大哭?？瓦又唬骸案改腹儇?zé)爾不敬，能不順受，徒泣何為？”商曰：“彼父母官者，猶夫人耳，何以尊嚴(yán)若是？何科甲出身耶？”客笑曰：“彼銅進(jìn)士出身，汝何不知？”商曰：“吾實不知銅進(jìn)士為幾甲？”客曰：“是不過銀子科第三甲耳。”商曰：“如客所云，吾亦有銀，何難與埒，甘受其辱。不亦過乎？”決意止肆，攜貲入都，報捐未入流，分發(fā)畿南。但未習(xí)儀注，難以謁憲。
幸都有干仆為之謀曰：“主所有者財耳，何不普拜鄉(xiāng)親，大開筵宴，既聯(lián)桑梓之誼。藉學(xué)趨蹌之禮，彼同仕者孰不愿為指教耶？”商是其言，遍拜同鄉(xiāng)，飲之食之，鄉(xiāng)人皆樂為教，肆習(xí)旬余，拜跪叩首，皆無謬誤。眾議先見府道，以熟其儀，如無錯謬，則可謁憲司矣。乃往見郡伯，嘉慶二十五年六月也。商公服而緯帽和?？げ?，人甚謙，凡屬員叩首，必手自扶之，扶之不起，必回禮。時商趨入遽跪，郡伯俯扶之，商緯帽極滑澤，貫郡伯朝珠于首，猛然起，珠散而郡伯幾跪。凡有珠者，深惡此兆，以為不祥，故郡伯拂袖而入。左右檢珠，咸笑曰：“客可以退矣。”商乃失色出，同官傳為笑柄。
眾尤商曰：“汝未能從容進(jìn)退，不可以見上憲，尚須練習(xí)?！庇钟庠露鴩袈劊俳园滓鹿冢苌岫呷蘸?，素服頂帽見客。商之鄉(xiāng)親有與方伯司閽者善，謂之曰：“有敝鄉(xiāng)里初出茅廬者，恐貽同官笑，能使之獨見憲臺否？”司閽曰：“是不難，我主素?zé)o拘束，隨到隨見，使早來，我有以位置之。”隨告商。時商已謁觀察無誤，方欣欣自得。次日，入藩署投謁，彼憲司之門房，強(qiáng)于下寮之廳事，鋪設(shè)斐然。司閽者盛服據(jù)上坐，問其仆曰：“某官已至乎？”仆乃引商入。商見陳設(shè)眩目，人物軒昂，意為即方伯，趨入拜脆，獻(xiàn)履歷。司閽者笑曰：“誤矣，敝主人不在此，且請少憩無躁?！鄙讨姓`，赧然坐。司閽囑其仆人探方伯，而內(nèi)隨官者詢知司閽之友，欲逞能而見好，命其仆引商先入客室，以候方伯。商見客堂一色純白，無字畫陳設(shè)，鋪墊皆黑麻為之，不如門房遠(yuǎn)甚，意謂是必隨官之室，不可自卑，再貽人笑，遂首座而趺坐。時方伯由內(nèi)出，隨官皆不及知，見上座有客，金其頂者，意謂幕中人，拱手讓坐。商見方伯青衣，猝然問曰：“足下高姓？”方伯道其姓，商詫曰：“足下與大人同姓，可喜可賀?！睍r隨官聞有人接談，于門隙窺見主人已出，不覺皇然入，陳商之手版。方伯俯首閱，商甫見珊瑚其頂，惶恐之極，趨跪膝前曰：“大人該死！大人該死！”方伯拂然大怒，叱退之。后郡伯入見，方伯怒猶未息，語以故?？げ唬骸笆羌瓷⒈案檎?，聞系市儈?！狈讲唬骸吧陶邿o失其為商，何可亂我仕版？仍使歸市可也?！彼煨葜?。
薌厈曰：是躁人也，不第雜職中有之。聞有某尹，蜀人也。謁制軍，問及峨眉山猴子究有多大，尹對曰：“同大人大。”制軍哂之。尹自覺謬，惶然改口曰：“與卑職一般大?！币蝗张c藩臬道會議，三官皆吸煙，命仆為尹點煙，尹曰：“卑職性不食煙，有三子均喜吸煙，惡之不暇，而身自犯耶？”皆傳為笑柄。余故曰躁則妄，妄則言多謬，當(dāng)以三愆為戒，為之徐徐云爾?；蛟徊蝗唬粲腥私溆阎暾?，其人衣適著火，友見之而不言?；鸱偌吧?，怒其仆不早為撲滅。友曰：“我早見之，君戒我躁，我姑徐徐云爾?！比粲鍪侨?，又將何說？余恍然悟曰：“然則舉世皆謬，若欲不謬，何如出世？”
智 女
嘉慶初年，白蓮黨之?dāng)_川楚也，賊帥掠良家婦女無算，內(nèi)有楚女，英英特立，秀出冠群，帥愛而教留之。女曰：“得為將軍之妻，妾之愿也。但妾詩禮舊家，雖亂雜中不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花燭合巹之禮，不可廢也。日后為王為相時，妾叨福庇，稱王妃夫人，確系堂堂配偶，得自立于人前，無茍合之譏。亦將軍之光。”賊帥悅其詞令，不覺首肯，使入室改裝成禮。于是擇掠得衣飾之美者，及脂粉之類，送與添裝。復(fù)使他婦數(shù)人，入供役使。女退之，傳命曰：“今日初見良人，無須役，明日惟命?！辟\以其處子礙羞，允之。女乃盥沐凝妝，見有利刃，竊袖之。賊帥因久待不出，入室竊窺其新裝，益增秀媚，不覺心動，突入擁抱。女以刃直刺其心，立死之，推尸床上。以己之裝飾飾賊尸，傅粉涂朱，剪己鬢貼其首，加以釵鈿，望之宛似女身。女乃衣賊帥衣冠佩劍，薄暮出，呼馬執(zhí)旂而遁。其親信者候之，徹夜不歸。次日午刻，大營有令，眾議將軍昨何往，諒夫人知之。不得已，入室請命，見夫人尚臥，不敢驟近，覺血腥出于床，呼眾人撿之，方知裝夫人者將軍。將軍裝者，不知其何往也。嗣是賊營得婦女，不敢留，掠人之風(fēng)，因之稍戢。
薌厈曰：以甘言悅賊帥，使不備反而刺之，此古之節(jié)烈婦女為之者，不乏人。所可異者，顛倒陰陽，悠然而逝，出人意外。使不及追，且能全他人之節(jié)，何膽智之精細(xì)而雄烈耶？同時有賊得美婦，攔入深林，欲奸之，婦堅拒，不能成，賊怒甚，斷其首而去，婦尸自移就首，竟湊合而生，年逾八旬乃卒。時又有百十婦女，以帶聯(lián)結(jié)眾身，各持刀作方陣而行，賊沖之不散，圍之不克，無可奈何，以火槍轟擊而并殪之。惜乎，不得智女為之帥，以成奇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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