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文正

　　蘇郡社會，甲于全省。暮春之際，舉國若狂。其會首紳耆咸集神廟，公議分坊斂資，置辦彩衣，務(wù)極鮮艷。搬演故事，則翻新出奇，爭奢斗富。即如壽星之袍，以珍珠滿綴壽字。百蠻之寶，以徑尺翡翠盤盛金葉火齊珠。鐘進士送妹，以二尺余之白玉瓶，內(nèi)插珊瑚枝，上站云擁美人，隨小鬼執(zhí)繡蓋，此之謂抬閣。一座之價，使人不能估測。不僅以金玉鐲結(jié)闌干而已，如是者數(shù)十座。又有所謂肩閣兜子，彩龍馬道等類，不計其數(shù)。以是故，遠近來觀者千萬人，凡臨街之樓，招集婦女，皆憑欄俯矚，粉白黛綠，迷眩一時。故少壯之徒，爭賭目辦，百十成群，隨會來往，評定美人。今年以某處某人為狀元，必復(fù)之四五日，眾議僉同，則探其父母夫家，皆有垂涎之意。

　　時有趙五官者，年十七八，已訂婚孫姓，在錢局作伙。是日隨眾縱觀，知眾所定之元系及笄友，訪之即孫姓，趙五官之未婚妻也。五官意亂神迷，惟欲速娶為快。第歲俸十余千錢，不敷奉母，何以為婚，與母謀之，母告以父在日，有錢會，應(yīng)得一百余千，或可敷用，但須搖點。未能操必得之權(quán)。五官憶及大五圣堂其神甚靈，有求必應(yīng)。至搖會之日，以香燭往告云，如得會完娶之后，夫婦偕來叩謝。祝畢赴會，舉骰搖之，得三十六點，如愿而歸。遣媒訂期納采迎娶，花燭之下，婦果艷麗傾城。五官不禁狂喜，惟新婦似惜夫貌陋，然亦無詞。三三朝后，具牲禮同婦往酬五圣而回，婦已卸妝矣。至晚忽又盛飾端坐，五官入房，婦正色拒之曰：“我非汝家人矣。五圣將迎我為夫人，法駕將臨，汝其速退，勿干神怒也?！蔽骞僖善溆携偧玻闯鲅俞t(yī)，醫(yī)至而婦已僵，異香滿室，遙聞音樂之聲。五官大慟，殯殮后，以神奪民婦訟于邑宰，官斥其誣妄，不準。奔告于府，太守視其人神色悲忿，姑納其詞。五官赴虎邱問卜。有某瞎子者，名重一時，為之卦成，駭曰：“異哉，汝欲與神訟耶？訟果勝，今夜子時聽審，勿遠離也。”五官欣然歸寓。

　　是時湯文正公撫江南，正直之聲震于遐邇，神亦畏之，暗隨五官來。知太守已收呈狀，夤夜入藩庫，緣庫內(nèi)有三金寶，系守藏之物。五圣盜之，穿庫樓而出，神光燭天，巡守者皆誤為火起，鳴鉦高叫，方伯親臨，吏役俱集，開庫檢點，惟金寶三不知所之矣。五圣以寶入撫院內(nèi)宅，示夢于夫人曰：“予為吳江之五圣神，被頑民妄控于府，求為庇佑，愿以金寶為饋?！蹦藬S之于妝臺。夫人聞?wù)鹇暥X，則金寶三枚儼在。爰命俾女請文正入，語以異事，言未畢而門外傳點聲，請公升座。文正出，則兩司百官咸聚，方伯以失寶事告。文正笑曰：“盜易得，勿張惶也?！眴柺赘唬骸白蛴腥丝厣駣Z民婦者乎？以其詞來?！碧卦唬骸坝兄??！憋啅恼呷〉?，立傳趙五官，文正面鞠之得實，歸寶于庫。具獄牒正一真人府請殛之，真人復(fù)文曰：“神雖不正，婦亦淫邪。憎其夫而悅神貌，致啟奸圖，孽由自作。然陰陽道隔，雖和同強申，革圣神之號，遣發(fā)幽都，長為餓鬼，以正其罪可也?！蔽恼胤焦贀湮迨ハ?，居民爭毀之，今改為總官堂矣。

　　科　場五則

　　吳生，浙之槜李人，儒而兼賈，不預(yù)科場久矣。是年夢其父祖催令入闈，生自知此道荒疏，無可僥幸之處，置之勿論。嗣又夢父祖厲色督責之曰：“汝若不去，場中缺一孝廉矣。是為違天，違天不祥，必有后禍?！鄙耸銎錈o文何遇，父笑曰：“易耳，今科頭題為［鄉(xiāng)人皆好之］一節(jié)，本家蘭陵先生有此文，汝入闈時，訪而錄之可也?！鄙夹廊唬瑴毓嗜腴?，訪問蘭院先生所在。夫吳蘭陔者，時文中之名手也，其門下從學之徒數(shù)百人，發(fā)科甲入詞林者甚眾。惟先生落筆高古，屢困場屋。時年已五旬外矣，功名之念甚切。生訪得之，致其景仰之意，曰：“聞先生窗下有［鄉(xiāng)人皆好之］一節(jié)，題文為士林傳誦，小子與先生居隔百里，未由親炙，今日尚閑，務(wù)求賜教?！碧m陔見其殷勤難卻，錄出與觀，生曰：“容小子攜回號舍，細細揣摹可乎？”蘭陵頷之，生歡喜捧去。未幾，蘭陔亦往生號內(nèi)答之，見其在卷上揮毫疾書，訝曰：“尚未出題，何得有文？”生笑曰：“小子讀先生文，不忍釋手，恭繕試卷，以志欽佩。即文不對題，不過被黜而已，亦所甘心?！碧m陵曰：“我累足下矣。奈何！奈何！”遂別去。逢相識者告之，一時傳作新聞。是夜試題出果對，蘭陔不勝悔恨曰：“得意之作既被人錄去，諒天意終身不得售矣?！彼煨殴P一揮，交卷而出。二三場為門人苦勸訖事。是科竟中。蘭陔以舊作入見座主曰：“門生薄有微名，闈中之作，聊以塞責，不堪為多士寓目，請以此文易之。”座主曰：“可，雖然此文若在場中，未必中式，蓋閱卷如走馬看花，氣機流走者易于動目，此文非反復(fù)數(shù)過，不知其佳處。試官有此閑情乎？故無益也。”蘭陔悟，隨有《讀墨一隅》之選。先是吳生歸，不作第二人想，整頓衣冠，預(yù)備筵宴，思作新孝廉之樂若登天然。瞬過重陽，聞榜發(fā)，而好音竟絕，覓得題名錄觀之，蘭陔高捷矣。怨恨之極，怒其父祖曰：“何為誆騙子孫耶？”欲毀木主。夜復(fù)夢父祖來，怒責之曰：“不肖子無知，此中自有天命，汝若不抄截蘭陔之文，彼必自錄，又不得中式矣。”生曰：“彼之中與不中，與我何千耶？”父曰：“闈中飯食皆出帑項，即為天祿，非生時注籍，豈易得哉？汝命中尚有一次，不完總不得安靜也?！鄙?，次科仍入闈，其友曰：“前此得極妙文章尚不入彀，今何為耶？”生曰：“公等皆掄元奪魁手，我自來領(lǐng)欽賜飯食以了公案耳?！?br/>
　　北闈大學士某公典試，題為“回也聞一以知十”二句。所取文內(nèi)有用《易經(jīng)》天一、地二，及七日來復(fù)，八月有兇等語，不慊士心。好事者撰新戲云：玉帝巡狩，忽見怨氣上沖阻駕，問于太白星官，奏曰：“此時人間鄉(xiāng)試，士子有不才而遇，才而不遇者，不安義命，故有此怨毒之氣，致干圣駕?！钡墼唬骸班l(xiāng)試取士，俱有定額，本屬善法，若二教中仙佛漫無定數(shù)，致有弄法欺人，興妖作怪之輩，朕甚慮之。亦將仿照人闈，舉行鄉(xiāng)試可乎？”太白曰：“善哉，善哉，不可緩矣?！彪济牟龤v舉文理優(yōu)長之神仙，以充試官，如儒童菩薩、文殊菩薩及地下修文郎輩，皆命往洞天福地，紛紛去矣。惟玉京尚無典試者。帝問太白星官，太白曰：“此處應(yīng)位尊爵顯者為之?！蹦伺e齊天大圣孫悟空，帝曰：“尊矣，顯矣，奈其不通文墨乎？”太白曰：“天下試官未必盡通，況猴子最靈，奉命之后，自能設(shè)法延請高明相助，可無慮矣。”爰召悟空，命之主試，不得推辭。悟空不敢違命，入文昌宮，請友為助。文昌曰：“我宮內(nèi)天聾、地啞二童俱被人重聘去矣，焉有余人！”悟空退思，呂純陽系大唐進士，必通文理，往商之。呂祖曰：“我已奉命典試瑯環(huán)福地，何暇相助？無已，或訪知命之士，以命取人，亦不為屈。”悟空往訪鬼谷先生，行抵北天門，與玄天上帝晤，問知去意，上帝笑曰：“若須知命者，不必遠求，我座下龜靈圣母為當今第一能手?！蔽蚩諓?，乃召圣母，見之曰：“蠢然一物，請入闈中，未免不雅?！笔ツ冈?，“我之法身，能大能小，能現(xiàn)能隱，請縮為金錢龜，藏于大圣袖中，則人皆不覺。及閱文時，我知其命應(yīng)中式者，以我八卦衣在大圣前顯之，大圣取之無誤也?！蔽蚩諒闹９适强贫嗳“素哉?。戲為皇上所聞，罰試官俸，而停用泛詞者三科會試。

　　江右召貢生有三子，皆業(yè)儒。長為廩膳生，次為增廣生，其三應(yīng)童試十余年不售，長為老童生矣。其父厭惡之，謫在廚房司爨，故“燒火三相公”之名噪于戚里。值開科年，長次二子高列優(yōu)等，將屆入闈。父命三相公同往會垣，供奔走之役。三相公欣然應(yīng)命，入見其妻嗚咽悲泣，三相公叩其故，妻曰：“二伯人也，汝亦人也，何二伯若座上客，汝為灶下養(yǎng)耶？已屬無恥，今樂為送考之下走，為汝妻者，何顏立于妯娌間耶？”三相公曰：“我豈樂為？父命難違耳?！逼拊唬骸拔液胃医倘赀`父命？汝若有志，亦得進場，我與有榮施矣?！比喙唬骸巴傻门c大試，奈我命何？”妻曰：“汝此去必謁丈人，是為方伯管庫之吏，捐納省監(jiān)，系屬專司。我有金珠在，汝以質(zhì)與丈人，納一監(jiān)生，亦可觀光闈屋矣。”三相公歡然從之。偕父兄赴會垣，謁妻父納監(jiān)訖，歸謂父曰：“丈人強與兒監(jiān)，欲兒就試也?！备冈唬骸斑z才不取，或貼出墻東，看汝何言對丈人耶？”及錄遺，公然附取，得隨兩兄入闈。因三相公食量甚宏，其父為之備紹酒、金蹄、燒鴨、熏鵝之類，滿足一挑。三相公領(lǐng)卷入號舍，見其左右鄰皆武林寒士，三相公慷慨食之，鄰士皆悅。是夜題來，“譬如為山”四句，至次日之下午，三相公仍大烹以延鄰士，皆議論名人作法，三相公默然。鄰士叩其故，三相公實告以初次觀光，遇大題敷衍難成，奈何？鄰士笑曰：“若欲完篇，何難之有？十三經(jīng)中，不乏山字語頭，莫管義理，填砌成文，則洋洋數(shù)千言，尚引用不完也。”三相公亦實告以腹內(nèi)空虛之故，鄰士爭為寫書，且教以運用之法。三相公大悟，揮灑自如，千言立就。試畢，其長次二兄皆錄文呈父，父乃舉酒閱文，恬吟密詠，推為必售之作。三相公亦技癢，以其稿恭呈父前，其父拍案大呼曰：“浮泛至此，亦可以見人乎？不知愧恧，至汝極矣?！逼湫炙槠湮模攘钏偻?，毋觸父怒也。三相公抱頭鼠竄而泣。是科主試者，非鄧奇即帥怪，此二公者，生性偏僻，好為詭異。十五日，例設(shè)掄元宴，隔簾相敘。內(nèi)則正、副二主試，帶同十八房考官，外則監(jiān)臨、中丞相率提調(diào)各官合宴。此夜，公請主試宣明題義，應(yīng)取何等文字以定元魁。大主試笑曰：“文無定法，惟真山真水者中?！贝藨蜓砸?，中丞不覺失聲耍笑，眾官和之，哄堂一粲。大主試怒，拂袖而起曰：“我欲云云，誰敢爾爾。”竟罷宴入內(nèi)，眾官不歡而散，皆私議特覓此等浮泛之作以玩之。幸有三相公之文在，二房官得之，笑不可遏。眾官聞聲趨視，曰：“有此不通主試，即有此不通舉子。可謂千古奇遇?！北娫唬骸昂尾凰]之？”此房官曰：“無乃過謔？”眾曰：“我等公薦如何？”皆首肯。于是十八官相率呈堂曰：“職等自奉命后，在九千六百余卷中僅搜求得真山真水者一本，用敢公呈電鑒?！贝笾髟囬喼髦姽僦o己，拍案而起曰：“如此典博之文，不合掄元耶？”舉墨筆于填書之處密密圈之，標定第一名。眾官面面相覷，不敢作聲。幸副主試聞聲而來，持此卷且讀且笑，謂大主試曰：“博則博矣，無乃稍涉浮泛乎？”大主試曰：“此元我定，與閣下無干。放榜后，我自掛彈章聽皇上處分可也?！毕讨涔虉?zhí)之性，倔強難挽，皆無言而退。三粕公居然發(fā)解矣。是時召公率其三子移寓西湖之麓，至龍虎日，高會親友，開宴以俟捷音，各出文互相贊誦。三相公舉碗擎盤，往來應(yīng)酬，或索其文閱，復(fù)為父兄詬誶，或怒曰：“渠既入場，何至不堪如此？”攜三相公手，踏月湖堤以消不平之氣。值報捷者飛輿而來，問之，有召姓。三相公喜曰：“我兄中矣?！惫矒碇粮盖?，眾稱非常之喜，先索報資，不與名條閱視，召曰：“我大兒合中久矣，今發(fā)已遲，不足奇也。”眾曰：“否?！闭僭唬骸叭粍t我次兒正應(yīng)中式?！北娨嘣唬骸胺??！闭僭唬骸胺駝t誤矣，豈有燒火三相公得中舉人耶？”眾曰：“然?！闭僭唬肮兄褜偃f幸，不過副車，好則榜尾耳。”眾曰：“請定賞例，自觀名條可知也。”召曰：“副車十金，正榜倍之?！北娫唬骸霸绾?？”召曰：“魁則五十，元可百金，決無此理?！北娛箷?，攫其百金一紙而與之報條，公然第一。召駭曰，“文風之變遷，至于此極，今而后，不敢復(fù)論文矣！”

　　有朱解元者，眇一目，時人呼為“朱瞎子”，亦曰“朱半仙”。時文中之能手也，名噪一時。其未發(fā)解之前一科，偕友赴試，八月初七日，夜夢見二青衣相邀，入一殿廷，有冕旒王者，降階相迎曰：“聞先生文名藉甚，今有爾浙闈墨，請先生為之潤飾?！敝煳ㄎǎ尤牒蟮?，朱衣神以卷送閱，王者命置筆硯于幾而退。朱見元作格法高超，惟稍有未圓融處，為之易數(shù)字，已盡善矣。王者復(fù)來謂朱曰：“先生且停筆墨。今科解元文才尚好，不意該縣城隍神來奏，此生近有奸人室女事，陰德有虧，應(yīng)削其籍。予已追取下科解元文到，請先生正之?！敝扉喥湮脑唬骸按吮赝又?，質(zhì)地雖佳，功夫未到，何以冠多士？”王者曰：“且請就文整頓，資格所限，不能易他人也?！敝齑蠹觿h削，煉作老境筆路，以呈王者。王者許可，命夢神飛傳與之，然后次第閱竟，亦大費經(jīng)營矣。王者大悅曰：“先生再后科之元也，今以閱卷功拔補下科元缺，以酬勞瘁。至所黜之元，系山陰某生，奸其鄰女，幸未破敗，然而神目如電，已為所司執(zhí)奏。先生歸去，訪其人勸之改過，將來尚可登科也。至新解元，誠如先生所云，系新進童子，其父兄皆為詞林，仁和人，祖功宗德甚厚，子孫科第未有艾也。然此子拔早一科，陰律應(yīng)減陽壽五年，先生亦為之勸勉，俾繩其祖武，不但壽可免減，祿且日增矣?！彼烀嘁氯运椭旎卦?，而夢覺已高臥三日。其仆守之，見朱忽醒，曰：“何病耶？頭場將畢，自誤功名，奈何？”朱曰：“倦耳，無病?！鼻财屯悠溆眩洺鰞稍?，俟友回，出門訪見山陰生及仁和童子，告以神語，以文為證。皆惶悚受教。朱歸視親友之文，一讀破題，即知其中第幾名，有佳文，曰：“惜哉不售，其傷陰隲耶！”初不之信，后皆不爽，遂有半仙之稱。

　　吾鄉(xiāng)有劉君者，應(yīng)童試不售，去而習申韓業(yè)，公然憲幕。丁卯歲，朝夢迎天榜，伊名列第一。不覺技癢，復(fù)理故業(yè)，納監(jiān)入闈。頭場犯規(guī)被貼，君然第一。此鬼神揶揄之耶？抑若吳生之命，有天錄耶？必居一于此矣。

　　卜者梁翁

　　海昌張端林，父為云南尉，卒于任。端林迎父櫬歸，道由湖廣，米價甚廉，以宦囊所有糴八百石，舟運入豫。江值大風，望船多處收泊。至一村落，四面皆河，客舟環(huán)泊，中有一大家，高其闬閎，厚其墻垣，門前停舟更密。端林登岸散步，偶入酒肆，沽飲獨酌，聞人議論卜者粱翁，知人過去未來事，言休咎，其應(yīng)如響。端林就客問之，始知即大宅內(nèi)之人。遇異傳，以大六壬著名，問卜無須開口，即知所事，因此起家巨萬。近以年老，每日只賣十二課，須黎明至其家，與掛號者清錢百文，課金一兩，得列簿內(nèi)，則得卦。遲則掛號不及，即不得預(yù)。人爭趨之，有不遠千里而來候教者，故門前舟常滿也。端林亦起意問卜，次日赍銀錢入其家，門房內(nèi)設(shè)柜，掌柜者系其親戚，收儀登號。及端林去，十二數(shù)已滿，強之增添，則曰，“非翁自主，不敢私加也?！蹦颂夭狙腿雰?nèi)，端林隨入觀之，登堂入室，室中陳設(shè)精雅。有老翁年近八旬，帶四品冠，據(jù)案上坐，前列牙籌一筒，兩旁設(shè)四小兒，各具筆硯，其徒四人伺應(yīng)書單，前后坐椅環(huán)列?？腿耄唐鹱屪?，客各就位。掌柜人開簿唱號曰：“第一號某客，請抽籌。”客抽送翁前，翁觀籌掐指，謂其徒曰：“某客得某時，因某事問，課主何吉兇?！蓖脚e筆照錄所斷，皆合來意，無一爽者。十二課次第畢，客亦陸續(xù)退出。端林目注神疑，忘其進退。翁忽謂曰：“遠客不及入號，老朽合送一課，以盡地主之誼。足下姓張，從滇南來耶？”端林曰：“然，何以知之？”翁曰：“足下坐于離宮，正時屬午，度值張星，我故知之。今日乙卯三傳，申、酉、戌為日之財官，值貴神虎常玄，夫白虎兇神同官，爻為有官之尊屬，舟中合有父棺。戌為地獄，生前曾為司獄之官。太常為米麥，附酉金而兼連茹，當帶有稻米。兩金重四，其八百石乎？寅甲一沖，箕星動矣。明日寅時轉(zhuǎn)西北風，大順，未傳為地，足與卯作合，應(yīng)十二月之卯日到籍，其米不但不得價，且顆粒全無，緣財入玄武耗散之手，盡化為三傳之鬼矣。足下其慎之。”端林得課回舟，果于五鼓得順風，揚帆而進，于臘月二十六日己卯，抵邑之王家橋。敗歲之際，無暇安葬，泊舟處有姊夫陸某，米客也。借其閑地權(quán)厝父棺，因思米運入家，宗族強借可虞，不如近就姊家，以寄于棧，端林奉母回城度歲，歲朝往賀姊家，叩關(guān)而入，其姊對之號泣曰：“爾姊夫虧客貨千余金，上年爾所寄之米，被客強起去。姊夫無以對爾，今不知遁于何處。”端林憶及粱翁之課，慨然曰：“數(shù)已前定，果無可逃。姊毋惶急，忝在至親，米價不必計論矣，我為尋訪姊夫歸家可也。”

　　小王子

　　江左徐君，知醫(yī)道，開設(shè)藥肆為業(yè)。門臨官河，栽柳成行，有美蔭。一丐者小艇，恒泊于下，有二婦操異音，日與其夫蕩槳行乞。盛署之際，忽聞二婦大放悲聲，徐往視之，丐已欲斃，氣存一息。發(fā)惻隱心，謂其婦曰：“爾夫當是痧癥，我取藥來，或可救也?！边M與蟾酥丸，用童便灌之，大醒，越日大愈。丐登門叩首，謝活命恩。自此放舟，一去不復(fù)反矣。

　　歷十余年，徐積得百數(shù)金，與親友合本渡海，赴關(guān)東販豆。遇颶風飄入大洋，舟子不能為力，砍桅去帆，任其播揚。不知幾日夜，亦不知幾千百里，遇島觸磯而舟碎，財物俱沉，所幸人無傷損，聚哭于沙嶼而已。此島內(nèi)系大鎮(zhèn)市，朝鮮所轄，有瞭望者見舟破人存，咸來問訊，備錄名單，飛報所司。值小王子巡邊，聞報見單，親臨點驗，至徐君，細審其行業(yè)，曰：“先生門前垂柳尚存乎？”徐不知所以，謹以實對，王子乃命司官，以諸客就養(yǎng)于館舍，厚給其餼廩，曰：“遇便送還天朝可也?！泵鼈浞{，肅徐登輦，王自乘騎前導，白旄黃鉞，禁尉傳呼，行人跪道。徐怦怦然如夢如癡，聽之而已。越兩日，及大城，百官郊迎，添鹵簿易鑾輿，稱蹕而入城中。三市六街，人煙輻凄，至宮門，王子挽徐手升殿交拜，分賓主西東對坐，傳命后宮，宣妃主夫人見客。乃有彩娥貴嬪翼二天人出，法衣象服，佩玉鳴珰，向徐盈盈再拜。徐答拜不迭，長跪于地，曰：“小人何德何能。敢受我王殊禮？請明以告我，以志異數(shù)?！蓖踝右圊崭嬖唬骸跋壬昵傲a下小艇中之病丐乎？即寡人也。我國法，凡貴者得異癥，必遠丐三年，以申懺悔。寡人二十余歲時，忽得眩疾，發(fā)則眩暈即死，過日而蘇。前王命太史占之，須乞丐中華沿海之區(qū)，必有奇遇，疾以痊也。”乃指二妃曰：“寡人帶渠行乞，得遇先生以仙丹救治，寡人自此疾愈，逮今十余年不復(fù)發(fā)矣。昔年王父崩，寡人接位，國服甫滿，尚未朝貢請封，故國人猶以小王子稱寡人耳。今天幸先生來此，俾寡人有以報德，先生欲貴乎？富乎？欲貴，則特設(shè)賓師之位以奉先生；欲富，則珍寶貨財惟先生命?！毙煸唬骸靶∪诉h方醫(yī)士，無奇才異能，敢妄玷賓師以速官謗？無已，本為運豆而來，請假以資本，送之關(guān)東，則感戴無既矣?！蓖踝有υ唬骸瓣P(guān)東豆不及小邦者，不意中華貴重至此。異日請先生觀我倉貯何如？”乃開大宴畢，館徐于天使行宮，命大臣之善華言者陪侍，娛之以本國雜樂。王子日往朝之，居數(shù)月，徐思家欲歸，辭留數(shù)四，不得已，王子命開太倉，請往觀豆。則一顆之大，約重四五分，果勝于關(guān)東數(shù)倍。徐欲之，王子舉倉以贈，載海舶數(shù)十艘，奉徐與諸客，以王大船送之歸國。徐貨豆得十余萬金，改藥肆為質(zhì)庫矣。

　　或曰：“惜哉徐君，不取珍寶而惓惓于豆?！彼G厈曰：“倬哉徐君，不貪珍寶而僅僅以豆，不失我中華體統(tǒng)，其市儈中之豪杰耶！”

　　姚幕府

　　臺逆之亂，制軍已飛章入告，集多官議剿守計，連日未決。忽有嚴旨下，值制軍筵宴時也?？徒酝吮?，制軍接讀之間，目定口呆，神魂失據(jù)，頹乎坐上矣。仆皆惶急奔告公子，公子來，先捧諭旨，與幕友姚先生閱之，駭曰：“殆矣，上意切責其怠緩，限十日內(nèi)平定。為今之計，惟有刻即進兵，以副廟謨?！惫釉唬骸案覆〈刮?，焉能進剿？”姚曰：“我與尊公賓主相投，久而無間，今日之事，不得不出身贊襄。姑將尊公抬送大堂，我當代為發(fā)令?！惫硬坏靡褟闹嗣奈鋯T弁，俱集轅門聽令。鳴炮升堂，連坐抬制軍于暖閣，垂其幃幕若避風然，姚服從者衣冠，以令箭出入傳諭。先命水師立備戰(zhàn)艦，命水軍總?cè)譃橄刃?，五鼓放洋，直取鹿耳門。左軍從左，右軍從右，張兩翼以助先行。中軍擐甲執(zhí)械，齊集海門，以候本督部征進。命藩司速運軍需，并揀選文職之可以參贊軍謀者，隨后軍聽刖。移請中丞督率臬、道、府、縣保守城垣，以備非常。是時，文自制軍以下畏葸不前，武自千把總以上爭欲先戰(zhàn)，以致內(nèi)外惶惑。茲聞制軍忽然振作，且號令井井有條，軍弁莫不踴躍從事。令畢，抬制軍入內(nèi)，以安神丸與參湯灌之，漸蘇，見妻子環(huán)伺，失聲悲泣，曰：“吾命休矣?！惫右砸ο壬鶠楦嬷?，益駭曰：“如此則尸骨不得存矣?！闭堃ο壬讨Ｒυ唬骸按耸聼o可再議者，不進則圣怒莫測，難保身家。進則雖死猶榮，況生還可必乎？”制軍思之，躍然而興曰：“先生之言，勝于良藥，吾無病矣。惟有求先生偕渡重洋，始終其事。”姚曰：“諾，兵貴神速，請即啟行?！蓖熘栖娛侄?，文武官弁群擁登輿，至海門，前軍已發(fā)，兩翼猶留，訊其故，緣艨艟不足。姚傳制軍令于?？谠唬骸坝心芤陨讨蹟D我?guī)熣?，予五品官?！庇兄圩觼碓囃吨⒔o水師守備禮，于是群舟爭集，五軍畢登。揚帆沖浪而前，海神呵護，一晝夜直抵中門。攻其無備，前軍己入，兩翼從之，制軍統(tǒng)全師進圍臺城，出逆意外，賊黨擄掠未回，皆散漫村落間，守御單弱。姚與制軍巡督，見城系竹木為之，伏兩翼于后道，夜使前軍縱火聲喊，缺后道以逸之。賊出遇伏，一鼓成擒，招降余黨，分派內(nèi)地，不旬日而全臺俱平。飛騎報捷，帝大悅，召制軍入覲，曰：“朕視爾猥葸猶昔，此舉何其奮勇？必有能手贊之者?！敝栖姴桓译[，直陳姚幕友之事，特旨召見，欲予一官，姚頓首曰：“草莽之臣，敢因圣訓而自居功？且贊襄助順，即所以報效朝廷，與有官等耳。敢辭?！钡奂纹鋭傊保a以四品卿銜，命永鎮(zhèn)閩督幕府。

　　薌厈曰：才如姚君，方不愧為入幕之賓。不然庸庸者流，奚啻書吏之頭目，臧獲之首領(lǐng)耶？烏足道哉。

　　周封翁

　　蜀之周老人，八旬外樵于山而得寶藏。娶賣漿者女，生二子，此見于記載久矣。更有異者，其長子目有真光，察人無錯。生子煌，少年入詞林，故其父皆以封翁尊之。有楚人某進士，煌同年也，人本俶儻，貌亦魁梧，與煌友善。因歸班候選，急欲自效，謀捐分發(fā)，素稔周氏多財，與煌借銀兩千?；驮唬骸拔易婺陮冒儆卸?，我將告假上壽，兄其偕我回籍，與父商之，諒無不慨允也。”歸告乃翁，翁出見客，款接殷勤，入室謂煌曰：“如數(shù)與銀，還否聽之，但此后務(wù)宜疏遠，以防后患?！蹦车勉y，援例分發(fā)江南，旋補巨邑。專丁備禮赍銀付還，致書感謝，并達思慕之忱。翁使記室答之，以司總列名，厚給使者盤費，囑告乃主，以翁父子俱未能作書，因病故也。不久某以贓敗身戳，是時甫定寄頓者罪例，富室被誣往往有之，是以究其家人，詞連周氏。煌時在館上，以與某雖系同年，向無音信往來為辯，上命檢查無據(jù)，宥釋不問。

　　又程老實者，質(zhì)庫中之立柜伙也。其庫主以浮蕩敗，欲舉十萬金之貨本，愿以八折速售。程每對人嗟嘆曰：“焉得八萬金，則先發(fā)加二財矣?！被蛟r之曰：“周氏以數(shù)百萬舉債，汝往貸八萬金有何難哉？”程信以為然，乃假伙伴衣冠，往周宅請見封翁。翁見之，陳其來意，翁笑曰：“八乃金似非容易，姑緩圖之?！背套杂X鹵莽，跼跽告退。翁送之出，值陰沉欲雨，客去。翁回而雨漸大，翁思山路難行，程已年高，恐其失跌，使家人追之去。逾時而客始還，翁密詢家人，云客出門遇雨，在樹林下去其衣履包裹而行。小人追回，復(fù)在大門內(nèi)重著衣冠方入，是以遲遲。翁乃問程曰：“足下衣冠自有之乎？抑假于人乎？請以實告。”程忸怩曰：“借諸同伙數(shù)人湊合者。”翁曰：“善，今天雨泥濘，勿損人之物，姑止一宿，明日我與足下偕往城中檢點質(zhì)庫，再商行止可耳。”程唯唯。次日，翁果與程車馬仆從而去庫中。人見之深訝其事，翁歷內(nèi)外，撿閱一過，謂程曰：“足下之言不謬?！本古c八萬金接續(xù)，且平分余資，使之司總。程感激圖報，克儉克勤，是以歲入之利，較他處為優(yōu)。

　　或問于翁曰：“某進士，品格貌相人人所愿交者，而翁必欲絕之，后果敗，幾被其累。程掌柜貿(mào)然而來，人人所譏誚者，而翁毅然從之，至今深得其力，是何道也？”翁曰：“道在目前，人自不察耳。某身為進士，入仕有途，何必欲速？其貪可知矣。貪以敗官，古之訓也。程掌柜假人衣履，尚知保惜愛護，矧巨萬財物乎？故知其受托不茍也?！?br/>
　　陬邑官親

　　西域之變，大將軍福公奉命進剿。統(tǒng)領(lǐng)巴圖魯及吉林健旅，聲勢赫奕，所過州縣，以辦差不善登白簡者不一。傳檄至陬邑，缺既清苦，官亦疲憊，聞前途才干之員每有失誤，心切恐惶，日惟涕泣而已。其官親某向司征比，默默無聞，今見其戚官將敗矣，不忍坐視，乃謂之曰：“庫中有二三百金乎？”令曰：“有之，不敷所用?！痹唬骸凹扔兄?，尚可為也。盡以予我，不問出入，或者無礙前程乎？”大令無可如何之際，姑以聽之。時值盛署炎炎，幾至流金爍石。官親乃與工房相度館舍，極其寬廠，染古色紙以表糊之，字畫皆用舊物，其持桌以油核桃仁熏作烏木色，以人家用舊之藤竹席片蒸洗一色。按其大小形象制為引枕靠墊，藍緞為邊，以玫瑰雜楊花代絮實之。其簾幕用深綠色蝦須竹為之。其天棚目村口直接至上房，長有里許，因借買多席，僅敷一層，恐透暑氣，加以鹽包雜松毛蓋之。其陳設(shè)則山中購小松柏，栽數(shù)百盆，夾道而列。所有茉莉花、夜來香之屬，反在其后，只覺芳馥而不見形影。公館后及左右墻外，三面環(huán)列水桶，以竹截作噴筒，伏民夫數(shù)百人，各持一筒吸水向上，細細噴之，俾屋上棚間不干不濕，澤潤而已。西瓜為汁，以絹瀝之，稍加冰糖籍荷水相和，其涼沁腹。茶用蘭芽雪瑞，本系北產(chǎn)，氣香味厚，色亦清烈，用沙甌烹熟，坐于水筒，以取溫和。鋪陳甫畢，大將軍至矣，令出遠迓，將軍由皎日之下而來，輿入村口，已覺陰涼。至公館內(nèi)，兩旁松柏陰森，更覺沉靜古穆，并無結(jié)彩懸燈、耀目增光之物，心地一爽。坐其鋪墊，皆軟滑清香，不覺大樂曰：“天仙界水晶宮不是過矣，不意僻陋小邑竟有是耶？可見人以才能為貴也?！奔斑M西瓜湯，飲蘭雪茶，莫名其妙，喚從官入曰：“此系尖站，并非住宿之所，然我自出都以來，日夜不得偃息，詎肯舍此清涼地而就火焰山耶？汝等彈壓兵役前往宿站，只須留數(shù)人伺應(yīng)，我五鼓啟程來也?！眰髁钊朐唬骸拔沂巢桓拭粒毁N席者久矣。賢大令造此福地，我今夜宿此巳分外撓攪，毋多備酒席，毋給賞從人銀錢，有強索者，即告我處置。汝以長才屈于下邑，上司之過也，我當保奏?！绷钸凳字x出，及進酒席，則雪雁水參蝦鴨糟雞之類，只覺香鮮配合，無一毫肥膩氣味，亦大醉飽樂甚，以二千金與令，以償其費。及起馬，令來道謝叩送，將軍贊嘆不絕而去。此令果膺保薦，仕至憲司，皆一官親力也。

　　或日；　“才能之士湮沒無聞，惜乎！”薌厈曰：“此其小焉者耳。古來救君主于垂危，轉(zhuǎn)覆敗于俄頃，而史不列其姓名者，如趙之廝養(yǎng)卒，金之兩書生，功高不賞，是以名沒不彰，其怨慟于九原耶？抑或不屑不潔，如遺逸輩之特隱其名耶？東坡云：但愿我兒愚且魯，無災(zāi)無害到公卿。由此觀之，是卒與書生固不屑為公卿也?！?br/>
　　同胞三鼎甲

　　明季之亂，盜賊縱橫，宇內(nèi)幾無完邑。有某翁者，鄉(xiāng)居而巨富，好行善事，平日造橋修路，舍藥施棺，無不踴躍從事。及饑饉之年，助賑外獨贍其鄉(xiāng)鄰者非一次，故遐邇稱善人，莫不感激，雖流賊之暴，戕官劫庫，亦不忍犯翁家。時有草冠中之偽大將軍，擄掠婦女千余人，肆其淫樂。忽奉偽王調(diào)取進兵，偽將不能攜帶婦女，賊伙商令寄存翁家，因其閑房寬大而有養(yǎng)贍也。翁不敢辭，受而舍之，給與飲食。賊去后，夜聞婦女悲慟聲，翁不忍，欲縱之。入問婦女，有所歸否？眾皆曰：“愿死于道路，不愿生為賊妻也?！蔽谈鹘o銀米，夜使遠飏。已，遣仆廣收牲畜骨殖，散布各屋內(nèi)，縱火焚之，囑鄰里勿泄。未幾賊歸，翁垂涕而告以失火故，賊見瓦礫場上焦骼殘骸無算，信之。不久，圣主即真，戡定大難，人民復(fù)業(yè)，翁家三子，皆讀書入泮。

　　其大郎娶王氏女，舊族也，得時文真?zhèn)?，能決科第，于歸后索其夫窗課閱之，曰：“郎君筆下超超玄箸，惜法脈未清，詞華雜湊，師之過也。妾為郎君一點竄間當入彀矣?！贝罄尚膼傉\服，錄示法家，僉曰：“數(shù)日不見，學業(yè)驟長至此，其入生花之夢耶？”于是二郎三郎聞嫂氏能，各以文呈教，王夫人曰：“兩叔皆天才也，雖不及乃兄元氣混淪，然偏師先濟，皆科甲中人耳?！币啾M心指導，三郎甚穎悟，數(shù)月間卓然入妙，旋中式，連捷南宮，探花及第。欲于中門懸匾額，王夫人阻之曰：“是不能越分，應(yīng)俟兩兄?！泵鼞矣陂T右。眾皆竊笑之，然不敢不從。二郎奮志苦功，逾年亦發(fā)，榜眼及第，王夫人命懸匾于門左。是時大郎猶諸生也，對其妻泣曰：“兩弟皆飛騰而去，我恐投世無聞矣?！蓖醴蛉诵υ唬骸捌珟熛葷A(yù)言之，郎君毋灰厥志，龍頭屬老成，自古云然。俟元氣充沛，自當超兩弟而上之。”是科僅登榜尾，又越三年，果狀元及第。泥金報至，戚里無不佩服夫人者。翁大悅，謂之曰：“是皆兒婦之力也，今尚有小姑未婚，我欲得傳臚婿，則盡善盡美矣?！蓖醴蛉嗽唬骸拔墓P之發(fā)與不發(fā)，婦能決之，兩叔鼎甲，亦偶然耳，何能預(yù)定傳臚耶？雖然，姑請試之。”議開文會，凡邑中之生童未婚者皆延之，勿論貧富。三復(fù)而得一生，甚寒苦，翁贅之于家，使王夫人督課之，果傳臚及第。翁自為門聯(lián)曰：“一婿傳臚今世有，三兒鼎甲古來無?！?br/>
　　薌厈曰：幼時聞我父我兄言之鑿鑿，久而忘其姓氏，姑缺，俟補。《書》曰：“作善降祥”，天之定理。第以一少婦而決科如神，遠逾男子，似言者過矣。殊不知翁之所活婦女千余，其精華萃于王氏一身，英靈敏妙，如握寶鑒，如持玉尺，自然大勝凡庸。且冥冥中示果報之巧，為善人勸，其何疑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