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元日歲首為正月固也，然亦有以建巳之月為正月者?！对姟贰罢路彼保⒅^夏之四月。《左傳》莊二十五年“正月之朔”，杜注亦謂夏之四月，周之六月，建陽之月也。昭十七年夏六月甲戊朔，日食。昭子欲用幣伐鼓，平子止之曰：“惟正月朔日食伐鼓用幣，其馀則否?！碧吩唬骸霸诖嗽乱病薄Ｗⅲ禾分^在此月者，正謂此六月乃即是正月也。蓋夏之四月，正陽之月，平子亦以歲首為正月，而不知正陽之月為正月也。《月令》“天子乃以元日祈谷于上帝”，所謂元日，亦是正月中上辛之日，非歲初第一日。
明月、去月次年曰明年，次日曰明日，而次月未有稱明月者?！蹲髠鳌罚亨嵢讼囿@，以伯有為厲。齊平燕之月，公孫段卒，國人愈懼。其明月子產(chǎn)立公孫泄。然則次月亦可稱明月矣。隔歲曰去歲，月之前一月未有稱去月者?！侗笔贰罚菏捈嗨逦牡墼唬骸叭ピ率?，皇后陵前有黑云起?！笔乔霸乱嗫煞Q去月。
上巳、端午、除夜《韓詩》：鄭國之俗，三月上巳采蘭水上，祓除不祥。蓋用三月中第一巳日，如上辛、上丁之類也。《后漢書》：上巳，官民皆于東流水上祓除宿垢。則猶用巳日，后乃但以三月三日為上巳，誤也（沈約《宋書》以為自魏始）。古時(shí)端午亦用五月內(nèi)第一午日?！逗鬂h書·郎ダ傳》以五月丙午遣太尉，又《論衡》曰：五月丙午日日中之時(shí)鑄陽燧。是午節(jié)宜用午日或丙日，后世專用五日，亦誤。按《周官》“涿壺氏午貫象齒”，鄭注：午：故書為五。然則午、五本通用。唐明皇八月五日生，宋表亦云：月惟仲秋，日在端午。猶以午為五也。后世以五月五日為午節(jié)，蓋午、五相通之誤?！独蠈W(xué)庵筆記》云：《太平廣記》有《盧質(zhì)傳》云：是夕冬至除夜。乃知唐人冬至前一日亦謂之除夜。陳師錫《家享儀》謂冬至前一日為冬住。蓋住與除同音，閩音同耳。
競渡、乞巧、登高競渡不獨(dú)午日也?！缎绿茣ざ艁唫鳌罚簛啚榛茨瞎?jié)度使，方春，南民為競渡戲。亞欲輕駛，乃髹船底，使篙人衣油彩衣，沒水不濡。是春時(shí)亦競渡矣。又《丹陽集》謂《荊楚記》屈原以五月五日投汨羅，故武陵以此日作競渡以招之。今江浙間競渡多用春月，疑非本意。及考沈期《三月二日州》詩云“誰念招魂節(jié)，翻為御魅囚”，王績《三月三日賦》亦云“新開避忌之席，更作招魂之所”，則以上巳為招屈之時(shí)，亦必有所據(jù)云。按《舊唐書·敬宗紀(jì)》：寶歷二年三月，幸魚藻宮觀競渡。是方春競渡，久為故事。又《穆宗紀(jì)》：九月觀競渡于魚藻宮。則重九亦有競渡。文文山《指南集》有《元夕》一首云：“南海觀元夕，茲游古未曾。人間大競渡，水上小燒燈。”則又元夕有競渡矣。乞巧不獨(dú)七夕也。《續(xù)博物志》：山東風(fēng)俗，正月取五姓女，年十馀歲，共臥一榻，覆之以衾，以箕扇之。良久如夢寐，或欲刺文繡，事筆硯，理管弦。俄頃乃寤。謂之扇天卜以乞巧?！断曼S私記》：八、九月中，月輪外輕云時(shí)有五色，下黃人每值此，則急呼女子持針線，小兒持紙筆，向月拜之，謂之乞巧。是五月及八、九月皆乞巧矣。登高不獨(dú)九日也。《昌黎集》有《人日城南登高》詩?！端鍟ぴ袀鳌肺牡壅率迦张c近臣登高，馳詔召胄，謂曰：“公與外人登高，不如就朕?！笔侨巳占吧显战缘歉咭?。又楊用修云：古有春禊、秋禊?！霸『跻省弊⒃疲荷纤褥鸪?，王右軍蘭亭修禊，此春禊也。劉楨《魯都賦》曰：“素秋二七，天漢指隅。人胥祓禳，國子水嬉。”此用七月十四日，指秋禊也。則七月亦修禊矣。
古兵器不皆用鐵《越絕書》：赤堇之山破而出錫，若耶之谷涸而出銅。歐冶子因以為純鉤之劍?！渡胶＝?jīng)》：昆吾之山，上多赤銅。郭璞注謂以之作刀，切玉如泥。周穆王時(shí)犬戎獻(xiàn)之。即《尸子》所謂昆吾之劍也。汲郡冢中得銅劍一枝，即所謂干將者，亦非鐵也?！稘h書·食貨志》：賈誼言：收銅勿令布以作兵器?！俄n延壽傳》：為東郡太守，取官銅物，候月蝕，鑄作刀劍鉤鐔。又大宛以西至安息國，不知鑄鐵器，及漢亡卒降，始教鑄作兵器，得漢黃白金輒以為器，不用為幣。又《難兜傳》云：有銀銅鐵作兵。此可見古時(shí)兵器不盡用鐵，至漢時(shí)外國猶然。（《魏書》：崔鑒為東徐州刺史，治銅為農(nóng)器。是農(nóng)具亦用銅矣。）
齋戒不忌食肉《論語》“齋必變食”，孔安國注但謂改常饌，而不言不飲酒，不茹葷。惟《莊子·人間世篇》：顏回曰：“回不飲酒不茹葷者數(shù)月矣，可以謂齋乎？”子曰：“是祭祀之齋，非心齋也?！敝熳幼ⅰ墩撜Z》蓋本此。然古人所謂葷，乃菜之有辛臭者，齋則忌之，即所謂變食，而非魚肉也。古人惟忌日及居喪不御酒肉?！队裨濉罚鹤用震⑹巢烁思扇罩ゾ迫庖?。《喪大記》：期終喪不食肉，不飲酒?！短垂罚簡视屑彩橙怙嬀?。謂居喪有疾病者，其無病則戒酒肉可知。此居喪之去酒肉也。而齋戒去酒肉無明文，惟《國語》耕籍之前五日，王入齋官〔宮〕，淳濯飲醴。注：沐浴飲醴酒也。蓋平時(shí)飲酒，齋則飲醴，即所謂變食也。以醴代酒，記者尚特詳之，若齋必去肉，何以不兼言及之乎？又《荀子》及《家語》皆云：端衣玄裳，冕而垂軒，則志不在于食；斬衰菅菲，杖而ヱ粥，則志不在酒肉。注：端衣玄裳，齋服也；即葷，辛菜也。齋服則不食葷，居喪則不食酒肉，別言之，尤可見葷之非肉，而齋戒但忌葷不忌肉，尤其明證也。程、蘇二公當(dāng)致齋日，廚人稟造食葷素，程令辦素，蘇令辦葷。戴埴《鼠璞》引此事，謂二公未免以魚肉為葷。蓋以古制辛菜及魚肉本是二項(xiàng)，后人混而一之，通謂之葷，即蘇公亦第循齋戒不忌酒肉之制，而以魚肉為葷，則仍沿時(shí)俗之稱而不改也。（袁文記黃山谷在宜州，有曹醇老送肉及子魚來，遂不免食葷。則宋人以腥血為葷，亦不特程、蘇二公。）然古來以魚肉為葷，而齋戒兼忌之，史傳雖不著起于何時(shí)，而其來已久。顏師古《匡謬正俗》：云：素食是無肉之食。則固以肉與素對言。唐制更有正、五、九月齋戒，特禁屠宰之例，白香山《閏九日》詩：“自從九月持齋戒，不醉重陽十五年?！贝她S戒之忌酒也。韋蘇州詩：“鮮肥屬時(shí)禁，蔬果幸見嘗?！贝她S戒之忌肉也。是唐時(shí)齋戒已禁酒肉也?！赌鲜贰分x弘微以兄曜卒，除服猶不敢魚肉?！读簳罚何涞鄯罘鸾洌皇臭~肉，惟菜羹糲飯。劉勰并請二郊、農(nóng)社亦從七廟之制，不用犧牲，但供蔬果。詔從之。郊、廟尚不用腥血，致齋者可知，是梁時(shí)齋戒已禁魚肉也。《漢書·王莽傳》：每逢水旱，莽輒素食。太后詔曰：“今秋幸熟，公宜以時(shí)食肉?！眲t肉與素食對言，漢時(shí)已如此。齋戒之忌酒肉，其即起于漢時(shí)歟？
按《禮記·玉藻》：膳于君有葷桃。注：葷者，姜及辛菜也?！秲x禮·士相見禮》：侍坐膳葷。注：葷，辛物，食之止臥?！盾髯印ぐЧ纷⒁嘣疲喝?，蔥薤也。徐鉉《說文注》：葷，臭菜，謂蕓臺(tái)、椿、韭、蔥、蒜、阿魏之屬，方術(shù)家所禁，氣不潔也。《爾雅翼》：西方以大蒜〔按：此處漏“小蒜”〕興渠、慈蒜、｛艸各｝蔥為五葷，道家以韭、蒜、蕓臺(tái)、胡荽、薤為五葷。是諸書所謂葷，皆不指腥血。然《管子·輕重篇》：黃帝鉆燧生火，以熟葷臊。葷與臊連言，則葷似即臊之類。按《史記》獯粥字作葷粥，獯粥之號本以其專食〈羊〉〈羊各〉而名之，而葷、獯同音，史遷既已通用，后人遂以辛菜之葷與血肉之獯混而為一，故忌辛兼忌肉耳。至東坡剖桃核琉璜因著論欲斷薰血。袁文謂其用薰字不可解，則未知葷與獯、薰、本同音，可通用也。
尚左尚右尚左、尚右，諸家之說紛紛?！独献印そ?jīng)武章》云：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又云：兇事尚右。按此事、兵事之尚右，尚有明證?！短垂罚嚎鬃庸岸杏?，二三子皆尚右?？鬃釉唬骸拔覄t有姊之喪故也?！贝藘词轮杏乙??！蹲髠鳌罚撼f王乘左廣以遂晉師，見右廣，將從之乘（右廣本王所乘），屈蕩止之曰：“君以此始，亦以此終?！弊允浅藦V尚左，則以偶然王乘左廣得勝，遂改從尚左，可見平時(shí)用兵亦已尚右也。（按桓八年楚子伐隨，隨季梁曰：“楚人尚左，君必左?！笔浅孪纫嗌凶螅竽烁纳杏?。）此戎事尚右之證也。戎事、兇事既尚右，則非戎事、兵事自當(dāng)尚左?！对姟贰稌匪d，凡言左與右，必曰左右而不曰右左，則左先于右可知。《覲禮》：諸侯朝于天子，同姓西面北上，異姓東面北上，若論異姓為后之義，則朝儀固尚左?！短垂范右蚩鬃佑墟手?，遂改而尚左。則平時(shí)本亦尚左，此明證也。惟《鄉(xiāng)飲酒禮》主人就東階，客就西階。所謂賓西北取天地尊嚴(yán)之氣，主東南取產(chǎn)物以養(yǎng)人，此則別有取義。而后人習(xí)見夫賓位居右，以為尊敬，遂凡事皆尚右。《左傳》：晉士曰：“分土而封之，是左之也?！蓖跏迮c伯輿爭政，王右伯輿?！秶摺罚黑w王以藺相如為卿，位廉頗右。頗曰：“相如徒以口舌，位在我上，我必殺之?！碧K代謂魏王曰：“公孫衍將右韓而左魏，田文將右齊而左魏?！薄墩f苑·君道篇》：郭隗曰：“君將東面以求臣，則廝役之材至；西面以求臣，則朋友之材至?！贝私詰?zhàn)國尚右之明證也。（信陵君從車騎，虛左自迎侯生，此則車中之制，與他處不同?！抖Y記》：乘君之乘車，不敢曠左。注謂車上御者在右，所以便作事，而君則在左，故乘車尊左也。）《史記》：鴻門之宴，項(xiàng)王東向坐。韓信得廣武君，東向而師尊之。則秦時(shí)亦尚右。漢承秦制，亦以右為尊?！妒酚洝罚宏惼皆敢杂邑┫嘧屩懿?，帝乃以勃為右丞相，位次第一，平為左丞相，位次第二。武安侯召客，自坐東向，以為漢相尊，當(dāng)然。灌夫遇有勢在己之右者必陵之，在己之左者則敬之?！稘h書》：黃霸初以入谷為吏，馮翊以其入財(cái)?shù)霉伲皇鹩衣?。顏師古曰：右職，高職也。其有得罪下遷者，則曰左遷?！妒酚洝罚喉n王信謂漢王曰：“項(xiàng)王王諸將善地，而王獨(dú)遠(yuǎn)居，是左遷也?！薄稘h書》：高祖欲以周昌為趙相，昌不肯。高祖曰：“吾極知其左遷?！庇帧吨T侯王表序》云：武帝有衡山、淮南之謀，乃作左官之令。服虔曰：仕于侯國者曰左官，以不得仕于王朝也。是兩漢尊右卑左，久為定制。至漢以后，改從尚左，則不知于何時(shí)?！读簳罚禾毂O(jiān)六年詔曰：近代元日朝畢，次會(huì)群臣，就西壁下東向坐。求之古義，王者宴萬國，惟應(yīng)南面，何更居?xùn)|面？于是御座南向，以西方為上，皇太子以下在北壁坐者悉西邊東向，尚書以下在南方坐者悉東邊西向。是梁時(shí)雖正南面之位，而殿廷宴會(huì)諸臣猶以西為上。然《南史》：宋元嘉六年，以臨川王義慶為左仆射，吏部尚書江夷為右仆射。《北史》：齊天統(tǒng)三年，以段韶為左丞相，賀拔仁為右丞相。武平二年，以右丞相斛律光為左丞相。皆以左序?yàn)橛抑?，則六朝時(shí)官序已皆尚左。而天監(jiān)會(huì)宴群臣，仍以西為上者，蓋專屬宴會(huì)坐次耳。大抵三代以上，朝班官序本皆尚左，惟宴飲之事沿鄉(xiāng)飲酒禮，以右為尊。其后相習(xí)為常，遂一概尚右。至六朝官序已上左，而宴席猶尚右也。唐時(shí)朝制尚左，尤有明證。顏師古注《漢書》，其于“左遷”則曰：是時(shí)尊右卑左，故謂貶秩為左遷。其于“左官之令”則曰：漢依古制，朝廷之例，以右為尊，故謂降秩為左。師古系唐人，而謂尊右是漢制，可見唐時(shí)一切皆尚左。宋宣仁太皇太后欲令欽圣向太后居寧壽宮。后辭曰：“安有姑居西而婦處東，失上下之禮？”遂居隆宮。戴埴《鼠璞》亦云：本朝官制如左右仆射，左右丞相、左右丞、左右司諫，皆不以右為尊，而獨(dú)以右文為秘省殿名，何也？此又宋以來尚左之可考者。至有元一代之禮，則皆尚右。《元史》：或薦趙世延參知政事，仁宗曰：“世延誠可用，然雍古氏非漢人，其署宜居右?！彼煲园⑸橛邑┫?，世延參知政事。文宗以燕帖木兒有大功，欲獨(dú)相以寵異之，乃以為右丞相，罷左丞相不設(shè)。搠思監(jiān)先為中書左丞相，尋進(jìn)右丞相。是元時(shí)以右為尊也。今之尚左，則自明太祖始。太祖稱吳王時(shí)猶沿元制尚右，以李善長為右相國，徐達(dá)為左相國。及滅張士城后，始改禮儀尚左，乃以善長為左相國，徐達(dá)為右相國。黃瑜《雙槐歲抄》云：吳元年丁未十月丙午之制也。
萬歲萬歲本古人慶賀之詞?！秴问洗呵铩罚核慰低鯙殚L夜之飲，室中人呼萬歲，堂上堂下之人以及國中皆應(yīng)之?！俄n非子》：巫覡之祝人曰使君千秋萬歲之聲聒耳?！缎滦颉罚毫壕霁C歸，入廟中呼萬歲?！妒酚洝罚簝?yōu)旃憫陛郎雨立，有頃，殿上上壽，稱萬歲。田單偽約降于燕，燕軍皆呼萬歲。紀(jì)信誑楚曰：“食盡漢王降。”楚軍皆呼萬歲。項(xiàng)羽歸太公、呂后于漢，漢軍皆呼萬歲。陸賈奏《新語》，左右皆稱善呼萬歲。武帝登嵩高，空中聞呼萬歲者三?！逗鬂h書》：任光守信都，光武自薊還，不知所向，或傳信都獨(dú)為漢守，乃赴之。光等方懼不能守，光武至，吏民大喜，皆呼萬歲?！恶T異傳》：時(shí)軍乏食，趙臣將兵來助，并送縑谷，軍中皆呼萬歲?！短雉檪鳌罚汗馕湟再\延褒等付魴誅之，魴赦之，皆稱萬歲。《馬援傳》：援封侯，掾史皆稱萬歲。《耿恭傳》：恭為匈奴所圍，絕水鑿井，拜，新泉涌出，眾皆稱萬歲。匈奴又益兵圍恭，軍吏范羌自敦煌率兵迎恭，城中夜聞兵馬聲，以為匈奴大至，及見羌，皆呼萬歲?！独罟虃鳌罚汗堂缮獬霆z，京師市里皆稱萬歲?！抖總鳌罚鹤考日D，內(nèi)外士卒皆稱萬歲?！秴侵尽罚焊蕦幦胛籂I，斬?cái)?shù)十級還，入營作鼓吹，稱萬歲。《魏志》：馬超攻冀城，刺史韋康遣閻溫出城告急，為超所得，遣至城下，使告東方無救。溫大呼曰：“大將軍不過三日至矣！”城中皆泣，呼萬歲?！稌x書》：張祚淫虐，張琚殺之，國人皆呼萬歲?！端螘罚荷n梧王淫虐，為楊玉夫等所弒，殿中皆稱萬歲。《南史》：臧質(zhì)引軍至盱眙，太守沈璞納之，質(zhì)見城中豐實(shí)，眾皆稱萬歲。《隋書》：王世充與李密戰(zhàn)，預(yù)索一貌類密者，戰(zhàn)酣，時(shí)使?fàn)窟^陣前，曰：“已得李密矣！”士卒皆呼萬歲?！短茣罚汗觾x執(zhí)酒與回紇誓曰：“大唐天子萬歲！回紇可汗萬歲！兩國將相亦萬歲！”《通鑒》：唐末王緒誅殺將校，人人自危，王潮伏壯士擒之，軍士皆呼萬歲。此皆上下慶賀之通稱也。又《漢書·翟方進(jìn)傳》：李尋以星變責(zé)方進(jìn)，而云萬歲之斯期近，慎朝暮。師古注：萬歲之期，指方進(jìn)之死也。則并有以稱臣下之死期者?！逗鬂h書》有廣宗殤王名萬歲?！侗笔贰泛笾軙r(shí)有李遠(yuǎn)，字萬歲。隋時(shí)有史萬歲。《唐書》顏真卿守平原時(shí)，有將刁萬歲。可見此字上下可以通稱，若專屬至尊之稱，敦敢以之為字名者，然專以此為至尊之稱，亦有所自?！稘h書·宣帝紀(jì)》：單于來朝，蠻夷君長王侯數(shù)萬人夾道，上登渭橋，咸稱萬歲。似已屬君上之稱。《后漢書·韓棱傳》：竇憲破匈奴還，尚書以下欲拜之，稱萬歲。棱正色曰：“禮無人臣稱萬歲之制！”則漢時(shí)已屬至尊之專稱矣?！夺釢h書·禮儀志》：策拜太子禮畢，三公上殿賀壽，稱萬歲。又正月朔朝賀，皆稱萬歲。則并著為朝儀。孫盛《獻(xiàn)帝起居注》：董卓廢帝，立陳留王，宣詔訖，莫有應(yīng)者。尚書丁公曰：“大臣既為社稷計(jì)，誠合天人，請稱萬歲?！薄稌x書》：桓玄篡位，登郊壇告天，而儀注不備，忘稱萬歲?！端螘罚簳x安王子勛僭位于尋陽，行禮日，群臣忘稱萬歲?！段簳罚旱牢涞鄣菢O，臨天文殿，太尉、司徒進(jìn)璽綬，百官咸稱萬歲。北齊武成帝過東郡，孟業(yè)為郡守，率人吏俱唱萬歲，導(dǎo)引需而行。又南安王思好反，詔發(fā)兵拒之，軍士皆曰：“南安王來，我輩惟當(dāng)唱萬歲奉迎耳?！薄短茣罚赫炎跂|遷，民夾道呼萬歲。上泣謂曰：“勿呼萬歲，朕不復(fù)為汝主矣！”《五代史》：朱友弒逆，均王友貞諭將士討逆之意，軍士皆呼萬歲，奉王為主。晉王存勖稱帝，諸臣皆不欲，蘇循自梁來降，即舞蹈萬歲。石敬瑭為節(jié)度使，軍中有擁之呼萬歲者，敬瑭斬之乃止。后漢隱帝被害，迎武寧節(jié)度使ど入即位，在道仗衛(wèi)皆如王者，左右呼萬歲，郭威兵至澶州，將士呼噪，以為天子，呼萬歲?！端问贰罚禾骊悩虮儯瑲w京師，范質(zhì)、王溥同往見。質(zhì)初不拜，溥先拜，質(zhì)不得已從之，且稱萬歲。《張遜傳》：寇準(zhǔn)與溫仲舒并轡，有狂民迎馬首呼萬歲，為遜所奉?！恫芾脗鳌罚簭淖峪辣痪疲曼S衣，令人呼萬歲，杖死。《金史》：章宗禁優(yōu)人不得以前代帝王為戲及稱萬歲。此又皆以萬歲專稱主上者。蓋古人飲酒必上壽稱慶曰萬歲，其始上下通用為慶賀之詞，猶俗所云萬福、萬幸之類耳。因殿陛之間用之，后乃遂為至尊之專稱。而民間口語相沿未改，故唐末猶有以為慶賀者，久之，遂莫敢用也。（莊綽《雞肋編》：廣南歲除爆竹，軍民環(huán)聚大呼萬歲，尤屬可屬可駭。是宋時(shí)久已為君上之稱，故以此為可駭。）邵二泉《學(xué)史》謂：自嵩呼聞?dòng)跐h，而萬歲云者遂為祝君之詞，一人之外，其誰敢干之哉！此二泉亦不知萬歲二字，歷漢、唐尚為通稱也。按《續(xù)文獻(xiàn)通考》元時(shí)朝儀猶有舞蹈呼萬歲之制?！睹魇贰罚喝f安于憲宗御殿時(shí)，諸臣奏事未畢，安遽顧首呼萬歲欲出，諸臣不得已皆退。中官戲朝士曰：“若輩嘗言不召見，及見，止知呼萬歲耳?！笔乔俺甲右娋q有呼萬歲之禮。今宮廷尚有萬歲之稱，而朝賀則無舞蹈三呼，蓋至敬無文，不事虛禮也。
露布《三國志·王肅傳》注引《世語》：馬超反，劫賈洪作露布，鐘繇識(shí)其文，曰：“此賈洪作也?！薄段恼戮壠稹芬藶槁恫贾肌Ｈ宦恫贾?，漢已有之，但非專用于軍旅耳。《漢書》：何武為刺史，劾奏屬吏，必先露章?！稘h官儀》：凡制書皆彌封，惟赦贖令司徒印露布州郡?！逗鬂h書·禮儀志》：大喪則諸侯王遣大夫奉吊，驛馬露布。又漢桓帝時(shí)地震，李云露布上書，移副三府。亦謂之露版?！段何渥嗍隆吩疲河芯陛m露板插羽?！段男牡颀垺吩唬郝恫颊撸栋娌环?，布諸視聽也。自賈洪作此討曹操，后遂專用于軍事。如《世說》：桓溫北征，令袁宏倚馬作露布，手不停筆，俄成七紙是也。然既為征討時(shí)所用，則猶是檄文之類，非專用以奏捷者。故《文心雕龍》又云：露布者，天子親戎則稱恭行天罰，諸侯御師則稱肅將王誅，是本以聲罪致討也。至元魏則以之奏捷，而更有書帛于竿之例。按《隋禮儀志》及《通典》記元魏攻戰(zhàn)克捷，欲天下聞知，乃書帛建于漆竿上?！侗笔贰罚何焊咦婺戏?，長史韓顯宗斬齊將，高祖曰：“何為不作露布？”對曰：“擒斬不多，若復(fù)高曳長縑，虛張功捷，其罪彌甚。臣所以斂毫卷帛，解上而已。”齊神武芒山之捷，命杜弼為露布，即書絹，曾不起草。此其證也。故《封氏聞見記》云：諸軍破賊，則以帛書建諸竿上，兵部謂不封檢而宣布，欲四方速知也。乃《五代史》后唐莊宗擒劉守光，命王緘草露布，緘書于布，令人曳之，論者反笑其不知故事。而歐公亦遂記之，以著緘之陋，豈歐公亦不知元魏故事耶？《初學(xué)記》引《春秋佐助期》曰：武露布，文露沉。宋均謂：甘露見其國，布散者人尚武，若文采者，則甘露沉重。此露布字又別有義。
衙門衙門本牙門之訛?！吨芏Y》謂之旌門。鄭氏“司常”注所云，巡狩兵車之會(huì)，皆建太常是也。其旗兩邊刻繒如牙狀，故亦曰牙旗。后因因謂營門曰牙門?！逗鬂h書·袁紹傳》：拔其牙門。牙門之名始此?！斗馐下勔娪洝吩疲很娭新犃?，必至牙門之下，與府廷無異。近俗尚武，故稱公府為公牙，府門為牙門。然則初第稱之于軍旅，后漸移于朝署耳。然移于朝署亦第作牙，而無所謂衙者。衙字《春秋》有彭衙，《楚詞》有飛廉之衙衙?！墩f文》及《集韻》皆音作語，無所謂牙音者。鄭康成注《儀禮》“綏澤”云：取其香且衙濕?！度航?jīng)音辨》曰：衙音迓。于是始有迓音，然猶未作平聲也。及如淳注《漢書》“衙縣”音衙為牙，于是始有牙之音。如淳系魏時(shí)人，則讀衙為牙，當(dāng)起于魏、晉，而訛牙門為衙門，亦即始于是時(shí)耳。袁文謂許慎《說文》衙字無牙音，而陸德明于《左傳》“彭衙”下不音某字者，蓋德明唐人，見當(dāng)時(shí)已呼為牙音，而《說文》又無此音，故不敢音，以此知衙之音牙，出于唐人云云，是尚未考如淳《漢書注》也?！赌鲜贰罚汉罹皩浿\臣朝，必集行列門外，以次引進(jìn)，謂之衙門。則六朝時(shí)又久已訛牙門為衙門。故李濟(jì)翁《資暇錄》謂：武職押衙，本押牙旗者?！锻ㄨb》從其說，而以唐制正衙奏事改為正牙奏事?！杜f唐書》凡正衙及衙門俱作衙字，《新唐書》俱改作牙字，蓋皆推本言之也。然牙、衙之相混固已久矣。（唐制：天子御宣政殿，謂之正衙；御紫宸殿，謂之內(nèi)衙。宋太宗時(shí)，張洎謂朝廷或修復(fù)正衙，當(dāng)下兩制，預(yù)加考訂。則宋時(shí)朝廷猶稱衙。見《梁溪漫志》。）吳斗南又謂：漢制有金吾、木吾，所以參衛(wèi)于朝署之前者。吾本讀作牙，后世衙門之訛，當(dāng)自吾字始。此亦一說。《封氏聞見錄》亦曰：困以公門外刻木為牙，立于門外，故稱牙門，后牙訛為衙也。
幕府《漢書·李廣傳》：“莫府省文書”，晉灼曰：莫，大也。衛(wèi)青征匈奴，絕大莫，帝就拜大將軍于莫中府，故曰莫府。莫府之名始于此也。師古曰：此說非。莫府者，以軍幕為義，古字通用耳。軍旅無常居，故以帳幕言之。廉頗、李牧市租皆入幕府，非因衛(wèi)青始有其號也。然則幕府始于戰(zhàn)國時(shí)也。但古所謂幕府，指將帥在外之營帳而言，而官吏牙署未有稱幕府者?！逗鬂h書·班固傳》：永平初，東平王蒼以至戚為驃騎將軍輔政，開東閣，固奏記于王曰：“今幕府新開，廣延英俊?！焙笫婪Q衙署為幕府始此。蓋固本以東平有驃騎之號，故以幕府稱之，而其實(shí)非帥將在外之營帳，故后人遂相沿為牙署之稱也。
視草翰林草制書輒曰視草?！睹魇贰り惾叔a傳》：魏忠賢進(jìn)爵上公，仁錫當(dāng)視草，持不可，曰：“世自有視草者?！笔蔷挂源詾橐暡荩鋵?shí)非也。《漢書·淮南王安傳》：安善為文詞，武帝每為報(bào)書，常召司馬相如等視草乃遣。視草二字始見此，言作書已就，令相如等復(fù)視草稿，始遣去，非令相如等作書也。溫革《隱窟雜志》引光武詔鄧禹曰：“司徒，堯也；赤眉，桀也?！敝^此等語必非臣下代言所敢出?！赌鲜贰罚何盒⑽牡塾写笪墓P，馬上口授，及其成也，不改一字。自太和十年已后，詔策皆帝文也。則古帝王固嘗多自作詔令。《新唐書·上官儀傳》：太宗每屬文，遣儀視稿。《張說傳》：玄宗好文詞，有所為，必使視草?！缎斐祩鳌罚洪_元時(shí)為集賢院學(xué)士，帝屬文，多令視草。此皆視草故事，非以代言為視草也。（《舊唐書·百官志》：翰林供奉，或宸翰所揮，亦資其檢討，謂之視草。此尤明證。）
禽獸草木互名《爾雅》：二足而羽謂之禽，四足而毛謂之獸。然獸亦有名禽者?！兑住罚和跤萌?qū)，失前禽?？追f達(dá)云：驅(qū)者亦曰禽?！栋谆⑼ā芬嘀^：禽者，鳥獸總名也。曹植詩：左挽因右射，一縱兩禽連。王充《論衡》有云：子之禽鼠，丑之禽牛。東坡《卻鼠刀銘》：夫貓鷙禽，晝巡夜視。皆以獸為禽。故吳師道答吳草廬，亦謂禽即獸，而引《禮記》“猩猩能言，不離禽獸”證之也。惟禽而名獸，則不多見?！渡袝钒佾F率舞，焦謂非專指走獸也，因推論云：《后漢書·華陀傳》有五禽之術(shù)，曰虎，曰熊，曰鹿，曰猿，曰鳥，是獸可名禽也?！犊脊び洝罚禾煜麓螳F五：脂者，裸者，膏者，羽者，鱗者。是禽可名獸也，然則兩足者亦得謂之獸矣。至鄭康成《周禮注》：凡鳥獸未孕曰禽。此別是一義。又飛曰雌雄，走曰牝牡，亦有可通用者。《詩》：爾牧來思，以薪以蒸，以雌以雄?！蹲髠鳌罚韩@其雄狐。《焦氏易林》：雄犬夜鳴。《木蘭詩》：雄免腳撲朔，雌免眼迷離。此以走而稱雄雌者也?！稌罚宏螂u司晨?！渡胶＝?jīng)》：帶山有鳥，名曰奇余，自為牝牡。是以飛而稱牝牡者也。又鄭瑗《井觀瑣言》謂五行有木而無草，則草亦可謂之木?！逗榉丁费允蒉瑥T而不及木，則木亦可謂之草。又《爾雅·釋草篇》筍，竹萌?！渡胶＝?jīng)》：其草多族，厥族多｛眉｝。皆以竹為草類，是竹本亦謂之草也。
素王《莊子·天道篇》：虛靜恬淡，以之處下，玄圣素王之道也?！妒酚洝罚阂烈姕?，言素王及九主之事。注云：素王者，太素之王，其道質(zhì)素也。是尚未以專屬孔子。蓋古來原有此語，謂圣人之窮而在下者耳?！都艺Z》：齊太史子輿見孔子，退謂南宮敬叔曰：“天將欲與素王之乎？”此孔子稱素王之始。王充《論衡·超奇篇》云：孔子之《春秋》，素王之業(yè)也；諸子之傳書，素相之事也。諸子謂陽成子作《樂經(jīng)》，揚(yáng)子云作《太玄經(jīng)》也。又《定賢篇》云：孔子素王之業(yè)在《春秋》，桓君山素丞相之跡在《新論》。則又有素相、素丞相之稱。杜預(yù)《左傳序》謂：孔子修《春秋》，立素王，左丘明為素臣。
吳會(huì)施宿《會(huì)稽郡志》曰：《三國志》吳郡、會(huì)稽為吳、會(huì)二郡，前輩讀為都會(huì)之會(huì)，恐非。顧寧人則據(jù)《后漢書》以駁之，謂東漢順帝永建四年，始分會(huì)稽郡之地為吳郡，而《史記》、《漢書·吳王濞傳》已有“吳會(huì)輕悍”之語。（今本《史記》、《漢書》皆作“吳會(huì)稽”，寧人謂稽字乃后人所妄增。）是西漢已稱吳會(huì)，可見吳會(huì)云者，猶言吳都爾。并引胡三省《通鑒辨誤》謂太史公以吳為江南一都會(huì)，故后人稱為吳會(huì)，則所謂吳會(huì)者，不得即以為會(huì)稽之會(huì)也。因歷舉陳思王《求自試表》、晉文王《與孫皓書》、魏元帝《加晉文王九錫文》、鄭沖《勸晉王箋》、陳壽《上諸葛集》等文，所稱吳會(huì)皆當(dāng)讀作都會(huì)之會(huì)，不得作會(huì)稽之會(huì)。其說固辨，不知西漢時(shí)會(huì)稽郡治本在吳縣，時(shí)俗以郡縣連稱，故云吳會(huì)。觀《漢書·地理志》便自了然。項(xiàng)梁、項(xiàng)籍殺會(huì)稽守，舉吳中兵八千人渡江而西。守所駐在吳，故殺守即起吳兵。又朱買臣本吳人，出為會(huì)稽守，即其鄉(xiāng)郡也。是西漢時(shí)所謂吳會(huì)，本已讀作會(huì)稽之會(huì)矣。其尤顯然可證者，魏文帝詩云：“惜哉時(shí)不遇，適與飄風(fēng)會(huì)。吹我東南行，行行至吳會(huì)。”若吳會(huì)字亦讀作都會(huì)之會(huì)，豈有兩韻按連而重復(fù)若此者？且寧人所引陳思王等文為據(jù)，更疏而無當(dāng)。東漢已分吳與會(huì)稽為兩郡，故《三國志》所謂吳會(huì)皆指兩郡言。如《孫策傳》：策自領(lǐng)會(huì)稽太守，以朱治為吳郡太守?！秾O賁傳》：策已平吳會(huì)二郡?！吨旎競鳌罚簷?quán)授桓兵，使部伍吳會(huì)二郡是也。陳思王等皆三國時(shí)人，則所云吳會(huì)正指吳郡、會(huì)稽，安得讀作都會(huì)之會(huì)耶？至陸放翁《老學(xué)庵筆記》謂吳會(huì)當(dāng)是吳興、會(huì)稽兩郡，則又得之于會(huì)稽，而失之于吳。東漢、三國尚未有吳興郡，豈得以后世郡名牽合前人語？總由于不考會(huì)稽郡治本在吳縣，西漢時(shí)以郡縣連稱，已作會(huì)稽之會(huì)，是以有此紛紛也。又東漢以后，雖分吳與會(huì)稽為兩郡，而會(huì)稽所管在錢塘江之南，其江以北皆屬吳郡。《程普傳》：策入會(huì)稽，以普為吳郡都尉，治錢塘?！端螘ど蜓葜畟鳌罚簴|諸郡大水，義興及吳郡之錢塘升米三百。可見六朝時(shí)錢塘猶為吳郡地。唐人詩所謂“到江吳地盡，隔岸越山多”也。（按孟浩然《適越留別譙縣張主簿、申屠少府》詩云：“朝乘汴河流，夕次譙縣界。幸值西風(fēng)吹，得與故人會(huì)。君學(xué)梅福隱，余從伯鸞邁。別后能相思，浮云在吳會(huì)。”上會(huì)字會(huì)晤之會(huì)，下會(huì)字會(huì)稽之會(huì)，故可分葉也。然則唐人猶以吳會(huì)作會(huì)稽讀，寧人忽欲改為都會(huì)之會(huì)，何耶？）
主臣《史記》、《漢書·陳平傳》：文帝問陳平?jīng)Q獄錢谷，平謝曰：“主臣?！睆堦淘唬喝艚袢酥x曰惶恐也。文穎曰：猶今言死罪也。孟康曰：主臣主郡臣也。晉灼曰：主，擊也；臣服也。言其擊服，惶恐之詞。然《文選》任《彈曹景宗文》敘事既訖，云：“景宗即主（句）臣謹(jǐn)案某臣景宗”云云。其奏彈劉整及沈約彈王源文亦然。李善讀法則從“主”字析句。洪容齋乃引《史》《漢》為據(jù)，謂亦當(dāng)以“主臣”為句，而詆李善之誤，殊不知非也。蓋“某即主”句，乃總結(jié)前案，以明罪有所歸，而下復(fù)出己意以斷之，“主”字之義，猶言魁首耳。若從容齋之說，則所謂“某人即惶恐者”，有何義哉？按《魏書·于忠傳》御史尉元匡奏曰：“前領(lǐng)軍將軍臣忠，不能砥礪名行，自求多福，方因矯制，擅相除假，清官顯職，歲月隆崇，傷禮敗德。臣忠即主，謹(jǐn)案臣忠”云云。又《閹宦傳》：御史中尉王顯奏言：“風(fēng)聞前洛州刺史陰平子石榮，積射將軍抱老壽，恣蕩非軌，易室而奸，臊聲布于朝野，丑音被于行路。即攝鞫問，皆與風(fēng)聞無差，犯禮傷化。老壽等即主，謹(jǐn)案石榮”云云。此兩篇體例相同，“主”字之下，“謹(jǐn)案”之上，俱不用“臣”字，益知李善讀法別有此例矣。
不暇草書《晉書·衛(wèi)恒傳》云：匆匆不暇草書。乃最速者反云不暇。東坡嘗求其說而不得。近代虞虹升以為草書乃起草耳，不暇草書，謂不及起草，其中不免有涂抹添改，失敬謹(jǐn)之意，故言及之。此說甚新，然亦非也。章草雖起于漢時(shí)（褚少孫補(bǔ)《史記三王世家》云：謹(jǐn)論次其真草詔書，編于左方。是少孫所親見簡策之文，可見武帝時(shí)已有草書矣，草書并可用之章奏，故曰章草），而魏、晉間體尚未備，習(xí)之者亦少，為草書必經(jīng)營結(jié)撰，摹形揣勢而始成，故倍難于真書，非如后世之習(xí)用便易。觀成公綏所記《草書勢》，索靖所述《草書狀》，其不易作可知。衛(wèi)恒亦有《論草書》一篇，尤見結(jié)構(gòu)之難也。草書至王羲之始盡善，然其《題衛(wèi)夫人筆陣圖后》所言學(xué)草書之法，如點(diǎn)必須空中遙擲筆之類，自非可茍作者。恒尚在羲之前，則正當(dāng)講求結(jié)體用筆時(shí)，是以作草甚難，而匆遽時(shí)有不暇也。○罄南山竹李密《討煬帝檄》有云：罄南山之竹，書罪無窮。蓋本《呂氏春秋·明理篇》“亂國所生之物，盡荊越之竹，猶不能書也?！比淮苏Z引用者甚多。齊宣德太后廢東昏之詔曰：“罄楚越之竹，未足以言。”梁武《討東昏檄》亦云：盡寓縣之竹，未足紀(jì)其過。魏孝莊帝誅爾朱榮之詔亦云：擢發(fā)書罪，蓋不足稱；斬竹書愆，豈云能盡。此皆在李密之前。
日射三十六熊賦金主亮以《日射三十六熊賦》題試進(jìn)士，當(dāng)時(shí)施宜生廷試第二，所云“圣天子內(nèi)敷文德，外揚(yáng)武功。云屯一百萬騎，日射三十六熊”也。按此本遼事?！哆|史》：興宗獵黃花山，獲熊三十六。會(huì)延和殿御試進(jìn)士，即以《日射三十六熊賦》為題，賜馮立、趙徽等四十九人進(jìn)士第，并賜緋衣銀魚。金海陵之命題，蓋本諸此。（《北史》：沙缽略一日手殺鹿十八頭。魏暴顯一日手獲禽獸七十三。后周宇文貴年十一歲，一日射野馬及鹿十五頭。竇熾與宇文護(hù)分射，熾得十七頭，護(hù)得十一頭。楊忠從周文獵，獨(dú)搗一虎，左挾其腰，右拔其舌。唐裴善射，一日得虎三十一。王武俊一日射雉免九十五。遼雅里一日射黃羊四十，狼二十一。）
斂衽虞兆漋謂：今世女人拜稱斂衽，而蘇子瞻《舟中聽大夫彈琴》詩云：斂衽竊聽獨(dú)激昂。則古人男子亦稱斂衽矣云云。按《國策》江乙說安陵君曰：“一國之眾，見君莫不斂衽而拜?！薄妒酚洝ち艉蚴兰摇罚横B生勸立六國后，曰：“陛下南鄉(xiāng)稱霸，楚必?cái)狂哦?。”《后漢書：和熹鄧后紀(jì)論》：嗣主側(cè)目，斂衽于虛器?！缎绿茣ず箦鷤餍颉罚簵钍衔此?，玄亂厥謀；張后制中，肅幾斂衽。皆就男子而言之，則男子之稱斂衽，亦不第見于蘇詩也。又元熊禾《題東坡集》云：東坡真天人，再拜為斂衽。則元時(shí)猶未以斂衽專屬之女人。
明月、去月次年曰明年，次日曰明日，而次月未有稱明月者?！蹲髠鳌罚亨嵢讼囿@，以伯有為厲。齊平燕之月，公孫段卒，國人愈懼。其明月子產(chǎn)立公孫泄。然則次月亦可稱明月矣。隔歲曰去歲，月之前一月未有稱去月者?！侗笔贰罚菏捈嗨逦牡墼唬骸叭ピ率?，皇后陵前有黑云起?！笔乔霸乱嗫煞Q去月。
上巳、端午、除夜《韓詩》：鄭國之俗，三月上巳采蘭水上，祓除不祥。蓋用三月中第一巳日，如上辛、上丁之類也。《后漢書》：上巳，官民皆于東流水上祓除宿垢。則猶用巳日，后乃但以三月三日為上巳，誤也（沈約《宋書》以為自魏始）。古時(shí)端午亦用五月內(nèi)第一午日?！逗鬂h書·郎ダ傳》以五月丙午遣太尉，又《論衡》曰：五月丙午日日中之時(shí)鑄陽燧。是午節(jié)宜用午日或丙日，后世專用五日，亦誤。按《周官》“涿壺氏午貫象齒”，鄭注：午：故書為五。然則午、五本通用。唐明皇八月五日生，宋表亦云：月惟仲秋，日在端午。猶以午為五也。后世以五月五日為午節(jié)，蓋午、五相通之誤?！独蠈W(xué)庵筆記》云：《太平廣記》有《盧質(zhì)傳》云：是夕冬至除夜。乃知唐人冬至前一日亦謂之除夜。陳師錫《家享儀》謂冬至前一日為冬住。蓋住與除同音，閩音同耳。
競渡、乞巧、登高競渡不獨(dú)午日也?！缎绿茣ざ艁唫鳌罚簛啚榛茨瞎?jié)度使，方春，南民為競渡戲。亞欲輕駛，乃髹船底，使篙人衣油彩衣，沒水不濡。是春時(shí)亦競渡矣。又《丹陽集》謂《荊楚記》屈原以五月五日投汨羅，故武陵以此日作競渡以招之。今江浙間競渡多用春月，疑非本意。及考沈期《三月二日州》詩云“誰念招魂節(jié)，翻為御魅囚”，王績《三月三日賦》亦云“新開避忌之席，更作招魂之所”，則以上巳為招屈之時(shí)，亦必有所據(jù)云。按《舊唐書·敬宗紀(jì)》：寶歷二年三月，幸魚藻宮觀競渡。是方春競渡，久為故事。又《穆宗紀(jì)》：九月觀競渡于魚藻宮。則重九亦有競渡。文文山《指南集》有《元夕》一首云：“南海觀元夕，茲游古未曾。人間大競渡，水上小燒燈。”則又元夕有競渡矣。乞巧不獨(dú)七夕也。《續(xù)博物志》：山東風(fēng)俗，正月取五姓女，年十馀歲，共臥一榻，覆之以衾，以箕扇之。良久如夢寐，或欲刺文繡，事筆硯，理管弦。俄頃乃寤。謂之扇天卜以乞巧?！断曼S私記》：八、九月中，月輪外輕云時(shí)有五色，下黃人每值此，則急呼女子持針線，小兒持紙筆，向月拜之，謂之乞巧。是五月及八、九月皆乞巧矣。登高不獨(dú)九日也。《昌黎集》有《人日城南登高》詩?！端鍟ぴ袀鳌肺牡壅率迦张c近臣登高，馳詔召胄，謂曰：“公與外人登高，不如就朕?！笔侨巳占吧显战缘歉咭?。又楊用修云：古有春禊、秋禊?！霸『跻省弊⒃疲荷纤褥鸪?，王右軍蘭亭修禊，此春禊也。劉楨《魯都賦》曰：“素秋二七，天漢指隅。人胥祓禳，國子水嬉。”此用七月十四日，指秋禊也。則七月亦修禊矣。
古兵器不皆用鐵《越絕書》：赤堇之山破而出錫，若耶之谷涸而出銅。歐冶子因以為純鉤之劍?！渡胶＝?jīng)》：昆吾之山，上多赤銅。郭璞注謂以之作刀，切玉如泥。周穆王時(shí)犬戎獻(xiàn)之。即《尸子》所謂昆吾之劍也。汲郡冢中得銅劍一枝，即所謂干將者，亦非鐵也?！稘h書·食貨志》：賈誼言：收銅勿令布以作兵器?！俄n延壽傳》：為東郡太守，取官銅物，候月蝕，鑄作刀劍鉤鐔。又大宛以西至安息國，不知鑄鐵器，及漢亡卒降，始教鑄作兵器，得漢黃白金輒以為器，不用為幣。又《難兜傳》云：有銀銅鐵作兵。此可見古時(shí)兵器不盡用鐵，至漢時(shí)外國猶然。（《魏書》：崔鑒為東徐州刺史，治銅為農(nóng)器。是農(nóng)具亦用銅矣。）
齋戒不忌食肉《論語》“齋必變食”，孔安國注但謂改常饌，而不言不飲酒，不茹葷。惟《莊子·人間世篇》：顏回曰：“回不飲酒不茹葷者數(shù)月矣，可以謂齋乎？”子曰：“是祭祀之齋，非心齋也?！敝熳幼ⅰ墩撜Z》蓋本此。然古人所謂葷，乃菜之有辛臭者，齋則忌之，即所謂變食，而非魚肉也。古人惟忌日及居喪不御酒肉?！队裨濉罚鹤用震⑹巢烁思扇罩ゾ迫庖?。《喪大記》：期終喪不食肉，不飲酒?！短垂罚簡视屑彩橙怙嬀?。謂居喪有疾病者，其無病則戒酒肉可知。此居喪之去酒肉也。而齋戒去酒肉無明文，惟《國語》耕籍之前五日，王入齋官〔宮〕，淳濯飲醴。注：沐浴飲醴酒也。蓋平時(shí)飲酒，齋則飲醴，即所謂變食也。以醴代酒，記者尚特詳之，若齋必去肉，何以不兼言及之乎？又《荀子》及《家語》皆云：端衣玄裳，冕而垂軒，則志不在于食；斬衰菅菲，杖而ヱ粥，則志不在酒肉。注：端衣玄裳，齋服也；即葷，辛菜也。齋服則不食葷，居喪則不食酒肉，別言之，尤可見葷之非肉，而齋戒但忌葷不忌肉，尤其明證也。程、蘇二公當(dāng)致齋日，廚人稟造食葷素，程令辦素，蘇令辦葷。戴埴《鼠璞》引此事，謂二公未免以魚肉為葷。蓋以古制辛菜及魚肉本是二項(xiàng)，后人混而一之，通謂之葷，即蘇公亦第循齋戒不忌酒肉之制，而以魚肉為葷，則仍沿時(shí)俗之稱而不改也。（袁文記黃山谷在宜州，有曹醇老送肉及子魚來，遂不免食葷。則宋人以腥血為葷，亦不特程、蘇二公。）然古來以魚肉為葷，而齋戒兼忌之，史傳雖不著起于何時(shí)，而其來已久。顏師古《匡謬正俗》：云：素食是無肉之食。則固以肉與素對言。唐制更有正、五、九月齋戒，特禁屠宰之例，白香山《閏九日》詩：“自從九月持齋戒，不醉重陽十五年?！贝她S戒之忌酒也。韋蘇州詩：“鮮肥屬時(shí)禁，蔬果幸見嘗?！贝她S戒之忌肉也。是唐時(shí)齋戒已禁酒肉也?！赌鲜贰分x弘微以兄曜卒，除服猶不敢魚肉?！读簳罚何涞鄯罘鸾洌皇臭~肉，惟菜羹糲飯。劉勰并請二郊、農(nóng)社亦從七廟之制，不用犧牲，但供蔬果。詔從之。郊、廟尚不用腥血，致齋者可知，是梁時(shí)齋戒已禁魚肉也。《漢書·王莽傳》：每逢水旱，莽輒素食。太后詔曰：“今秋幸熟，公宜以時(shí)食肉?！眲t肉與素食對言，漢時(shí)已如此。齋戒之忌酒肉，其即起于漢時(shí)歟？
按《禮記·玉藻》：膳于君有葷桃。注：葷者，姜及辛菜也?！秲x禮·士相見禮》：侍坐膳葷。注：葷，辛物，食之止臥?！盾髯印ぐЧ纷⒁嘣疲喝?，蔥薤也。徐鉉《說文注》：葷，臭菜，謂蕓臺(tái)、椿、韭、蔥、蒜、阿魏之屬，方術(shù)家所禁，氣不潔也。《爾雅翼》：西方以大蒜〔按：此處漏“小蒜”〕興渠、慈蒜、｛艸各｝蔥為五葷，道家以韭、蒜、蕓臺(tái)、胡荽、薤為五葷。是諸書所謂葷，皆不指腥血。然《管子·輕重篇》：黃帝鉆燧生火，以熟葷臊。葷與臊連言，則葷似即臊之類。按《史記》獯粥字作葷粥，獯粥之號本以其專食〈羊〉〈羊各〉而名之，而葷、獯同音，史遷既已通用，后人遂以辛菜之葷與血肉之獯混而為一，故忌辛兼忌肉耳。至東坡剖桃核琉璜因著論欲斷薰血。袁文謂其用薰字不可解，則未知葷與獯、薰、本同音，可通用也。
尚左尚右尚左、尚右，諸家之說紛紛?！独献印そ?jīng)武章》云：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又云：兇事尚右。按此事、兵事之尚右，尚有明證?！短垂罚嚎鬃庸岸杏?，二三子皆尚右?？鬃釉唬骸拔覄t有姊之喪故也?！贝藘词轮杏乙??！蹲髠鳌罚撼f王乘左廣以遂晉師，見右廣，將從之乘（右廣本王所乘），屈蕩止之曰：“君以此始，亦以此終?！弊允浅藦V尚左，則以偶然王乘左廣得勝，遂改從尚左，可見平時(shí)用兵亦已尚右也。（按桓八年楚子伐隨，隨季梁曰：“楚人尚左，君必左?！笔浅孪纫嗌凶螅竽烁纳杏?。）此戎事尚右之證也。戎事、兇事既尚右，則非戎事、兵事自當(dāng)尚左?！对姟贰稌匪d，凡言左與右，必曰左右而不曰右左，則左先于右可知。《覲禮》：諸侯朝于天子，同姓西面北上，異姓東面北上，若論異姓為后之義，則朝儀固尚左?！短垂范右蚩鬃佑墟手?，遂改而尚左。則平時(shí)本亦尚左，此明證也。惟《鄉(xiāng)飲酒禮》主人就東階，客就西階。所謂賓西北取天地尊嚴(yán)之氣，主東南取產(chǎn)物以養(yǎng)人，此則別有取義。而后人習(xí)見夫賓位居右，以為尊敬，遂凡事皆尚右。《左傳》：晉士曰：“分土而封之，是左之也?！蓖跏迮c伯輿爭政，王右伯輿?！秶摺罚黑w王以藺相如為卿，位廉頗右。頗曰：“相如徒以口舌，位在我上，我必殺之?！碧K代謂魏王曰：“公孫衍將右韓而左魏，田文將右齊而左魏?！薄墩f苑·君道篇》：郭隗曰：“君將東面以求臣，則廝役之材至；西面以求臣，則朋友之材至?！贝私詰?zhàn)國尚右之明證也。（信陵君從車騎，虛左自迎侯生，此則車中之制，與他處不同?！抖Y記》：乘君之乘車，不敢曠左。注謂車上御者在右，所以便作事，而君則在左，故乘車尊左也。）《史記》：鴻門之宴，項(xiàng)王東向坐。韓信得廣武君，東向而師尊之。則秦時(shí)亦尚右。漢承秦制，亦以右為尊?！妒酚洝罚宏惼皆敢杂邑┫嘧屩懿?，帝乃以勃為右丞相，位次第一，平為左丞相，位次第二。武安侯召客，自坐東向，以為漢相尊，當(dāng)然。灌夫遇有勢在己之右者必陵之，在己之左者則敬之?！稘h書》：黃霸初以入谷為吏，馮翊以其入財(cái)?shù)霉伲皇鹩衣?。顏師古曰：右職，高職也。其有得罪下遷者，則曰左遷?！妒酚洝罚喉n王信謂漢王曰：“項(xiàng)王王諸將善地，而王獨(dú)遠(yuǎn)居，是左遷也?！薄稘h書》：高祖欲以周昌為趙相，昌不肯。高祖曰：“吾極知其左遷?！庇帧吨T侯王表序》云：武帝有衡山、淮南之謀，乃作左官之令。服虔曰：仕于侯國者曰左官，以不得仕于王朝也。是兩漢尊右卑左，久為定制。至漢以后，改從尚左，則不知于何時(shí)?！读簳罚禾毂O(jiān)六年詔曰：近代元日朝畢，次會(huì)群臣，就西壁下東向坐。求之古義，王者宴萬國，惟應(yīng)南面，何更居?xùn)|面？于是御座南向，以西方為上，皇太子以下在北壁坐者悉西邊東向，尚書以下在南方坐者悉東邊西向。是梁時(shí)雖正南面之位，而殿廷宴會(huì)諸臣猶以西為上。然《南史》：宋元嘉六年，以臨川王義慶為左仆射，吏部尚書江夷為右仆射。《北史》：齊天統(tǒng)三年，以段韶為左丞相，賀拔仁為右丞相。武平二年，以右丞相斛律光為左丞相。皆以左序?yàn)橛抑?，則六朝時(shí)官序已皆尚左。而天監(jiān)會(huì)宴群臣，仍以西為上者，蓋專屬宴會(huì)坐次耳。大抵三代以上，朝班官序本皆尚左，惟宴飲之事沿鄉(xiāng)飲酒禮，以右為尊。其后相習(xí)為常，遂一概尚右。至六朝官序已上左，而宴席猶尚右也。唐時(shí)朝制尚左，尤有明證。顏師古注《漢書》，其于“左遷”則曰：是時(shí)尊右卑左，故謂貶秩為左遷。其于“左官之令”則曰：漢依古制，朝廷之例，以右為尊，故謂降秩為左。師古系唐人，而謂尊右是漢制，可見唐時(shí)一切皆尚左。宋宣仁太皇太后欲令欽圣向太后居寧壽宮。后辭曰：“安有姑居西而婦處東，失上下之禮？”遂居隆宮。戴埴《鼠璞》亦云：本朝官制如左右仆射，左右丞相、左右丞、左右司諫，皆不以右為尊，而獨(dú)以右文為秘省殿名，何也？此又宋以來尚左之可考者。至有元一代之禮，則皆尚右。《元史》：或薦趙世延參知政事，仁宗曰：“世延誠可用，然雍古氏非漢人，其署宜居右?！彼煲园⑸橛邑┫?，世延參知政事。文宗以燕帖木兒有大功，欲獨(dú)相以寵異之，乃以為右丞相，罷左丞相不設(shè)。搠思監(jiān)先為中書左丞相，尋進(jìn)右丞相。是元時(shí)以右為尊也。今之尚左，則自明太祖始。太祖稱吳王時(shí)猶沿元制尚右，以李善長為右相國，徐達(dá)為左相國。及滅張士城后，始改禮儀尚左，乃以善長為左相國，徐達(dá)為右相國。黃瑜《雙槐歲抄》云：吳元年丁未十月丙午之制也。
萬歲萬歲本古人慶賀之詞?！秴问洗呵铩罚核慰低鯙殚L夜之飲，室中人呼萬歲，堂上堂下之人以及國中皆應(yīng)之?！俄n非子》：巫覡之祝人曰使君千秋萬歲之聲聒耳?！缎滦颉罚毫壕霁C歸，入廟中呼萬歲?！妒酚洝罚簝?yōu)旃憫陛郎雨立，有頃，殿上上壽，稱萬歲。田單偽約降于燕，燕軍皆呼萬歲。紀(jì)信誑楚曰：“食盡漢王降。”楚軍皆呼萬歲。項(xiàng)羽歸太公、呂后于漢，漢軍皆呼萬歲。陸賈奏《新語》，左右皆稱善呼萬歲。武帝登嵩高，空中聞呼萬歲者三?！逗鬂h書》：任光守信都，光武自薊還，不知所向，或傳信都獨(dú)為漢守，乃赴之。光等方懼不能守，光武至，吏民大喜，皆呼萬歲?！恶T異傳》：時(shí)軍乏食，趙臣將兵來助，并送縑谷，軍中皆呼萬歲?！短雉檪鳌罚汗馕湟再\延褒等付魴誅之，魴赦之，皆稱萬歲。《馬援傳》：援封侯，掾史皆稱萬歲。《耿恭傳》：恭為匈奴所圍，絕水鑿井，拜，新泉涌出，眾皆稱萬歲。匈奴又益兵圍恭，軍吏范羌自敦煌率兵迎恭，城中夜聞兵馬聲，以為匈奴大至，及見羌，皆呼萬歲?！独罟虃鳌罚汗堂缮獬霆z，京師市里皆稱萬歲?！抖總鳌罚鹤考日D，內(nèi)外士卒皆稱萬歲?！秴侵尽罚焊蕦幦胛籂I，斬?cái)?shù)十級還，入營作鼓吹，稱萬歲。《魏志》：馬超攻冀城，刺史韋康遣閻溫出城告急，為超所得，遣至城下，使告東方無救。溫大呼曰：“大將軍不過三日至矣！”城中皆泣，呼萬歲?！稌x書》：張祚淫虐，張琚殺之，國人皆呼萬歲?！端螘罚荷n梧王淫虐，為楊玉夫等所弒，殿中皆稱萬歲。《南史》：臧質(zhì)引軍至盱眙，太守沈璞納之，質(zhì)見城中豐實(shí)，眾皆稱萬歲。《隋書》：王世充與李密戰(zhàn)，預(yù)索一貌類密者，戰(zhàn)酣，時(shí)使?fàn)窟^陣前，曰：“已得李密矣！”士卒皆呼萬歲?！短茣罚汗觾x執(zhí)酒與回紇誓曰：“大唐天子萬歲！回紇可汗萬歲！兩國將相亦萬歲！”《通鑒》：唐末王緒誅殺將校，人人自危，王潮伏壯士擒之，軍士皆呼萬歲。此皆上下慶賀之通稱也。又《漢書·翟方進(jìn)傳》：李尋以星變責(zé)方進(jìn)，而云萬歲之斯期近，慎朝暮。師古注：萬歲之期，指方進(jìn)之死也。則并有以稱臣下之死期者?！逗鬂h書》有廣宗殤王名萬歲?！侗笔贰泛笾軙r(shí)有李遠(yuǎn)，字萬歲。隋時(shí)有史萬歲。《唐書》顏真卿守平原時(shí)，有將刁萬歲。可見此字上下可以通稱，若專屬至尊之稱，敦敢以之為字名者，然專以此為至尊之稱，亦有所自?！稘h書·宣帝紀(jì)》：單于來朝，蠻夷君長王侯數(shù)萬人夾道，上登渭橋，咸稱萬歲。似已屬君上之稱。《后漢書·韓棱傳》：竇憲破匈奴還，尚書以下欲拜之，稱萬歲。棱正色曰：“禮無人臣稱萬歲之制！”則漢時(shí)已屬至尊之專稱矣?！夺釢h書·禮儀志》：策拜太子禮畢，三公上殿賀壽，稱萬歲。又正月朔朝賀，皆稱萬歲。則并著為朝儀。孫盛《獻(xiàn)帝起居注》：董卓廢帝，立陳留王，宣詔訖，莫有應(yīng)者。尚書丁公曰：“大臣既為社稷計(jì)，誠合天人，請稱萬歲?！薄稌x書》：桓玄篡位，登郊壇告天，而儀注不備，忘稱萬歲?！端螘罚簳x安王子勛僭位于尋陽，行禮日，群臣忘稱萬歲?！段簳罚旱牢涞鄣菢O，臨天文殿，太尉、司徒進(jìn)璽綬，百官咸稱萬歲。北齊武成帝過東郡，孟業(yè)為郡守，率人吏俱唱萬歲，導(dǎo)引需而行。又南安王思好反，詔發(fā)兵拒之，軍士皆曰：“南安王來，我輩惟當(dāng)唱萬歲奉迎耳?！薄短茣罚赫炎跂|遷，民夾道呼萬歲。上泣謂曰：“勿呼萬歲，朕不復(fù)為汝主矣！”《五代史》：朱友弒逆，均王友貞諭將士討逆之意，軍士皆呼萬歲，奉王為主。晉王存勖稱帝，諸臣皆不欲，蘇循自梁來降，即舞蹈萬歲。石敬瑭為節(jié)度使，軍中有擁之呼萬歲者，敬瑭斬之乃止。后漢隱帝被害，迎武寧節(jié)度使ど入即位，在道仗衛(wèi)皆如王者，左右呼萬歲，郭威兵至澶州，將士呼噪，以為天子，呼萬歲?！端问贰罚禾骊悩虮儯瑲w京師，范質(zhì)、王溥同往見。質(zhì)初不拜，溥先拜，質(zhì)不得已從之，且稱萬歲。《張遜傳》：寇準(zhǔn)與溫仲舒并轡，有狂民迎馬首呼萬歲，為遜所奉?！恫芾脗鳌罚簭淖峪辣痪疲曼S衣，令人呼萬歲，杖死。《金史》：章宗禁優(yōu)人不得以前代帝王為戲及稱萬歲。此又皆以萬歲專稱主上者。蓋古人飲酒必上壽稱慶曰萬歲，其始上下通用為慶賀之詞，猶俗所云萬福、萬幸之類耳。因殿陛之間用之，后乃遂為至尊之專稱。而民間口語相沿未改，故唐末猶有以為慶賀者，久之，遂莫敢用也。（莊綽《雞肋編》：廣南歲除爆竹，軍民環(huán)聚大呼萬歲，尤屬可屬可駭。是宋時(shí)久已為君上之稱，故以此為可駭。）邵二泉《學(xué)史》謂：自嵩呼聞?dòng)跐h，而萬歲云者遂為祝君之詞，一人之外，其誰敢干之哉！此二泉亦不知萬歲二字，歷漢、唐尚為通稱也。按《續(xù)文獻(xiàn)通考》元時(shí)朝儀猶有舞蹈呼萬歲之制?！睹魇贰罚喝f安于憲宗御殿時(shí)，諸臣奏事未畢，安遽顧首呼萬歲欲出，諸臣不得已皆退。中官戲朝士曰：“若輩嘗言不召見，及見，止知呼萬歲耳?！笔乔俺甲右娋q有呼萬歲之禮。今宮廷尚有萬歲之稱，而朝賀則無舞蹈三呼，蓋至敬無文，不事虛禮也。
露布《三國志·王肅傳》注引《世語》：馬超反，劫賈洪作露布，鐘繇識(shí)其文，曰：“此賈洪作也?！薄段恼戮壠稹芬藶槁恫贾肌Ｈ宦恫贾?，漢已有之，但非專用于軍旅耳。《漢書》：何武為刺史，劾奏屬吏，必先露章?！稘h官儀》：凡制書皆彌封，惟赦贖令司徒印露布州郡?！逗鬂h書·禮儀志》：大喪則諸侯王遣大夫奉吊，驛馬露布。又漢桓帝時(shí)地震，李云露布上書，移副三府。亦謂之露版?！段何渥嗍隆吩疲河芯陛m露板插羽?！段男牡颀垺吩唬郝恫颊撸栋娌环?，布諸視聽也。自賈洪作此討曹操，后遂專用于軍事。如《世說》：桓溫北征，令袁宏倚馬作露布，手不停筆，俄成七紙是也。然既為征討時(shí)所用，則猶是檄文之類，非專用以奏捷者。故《文心雕龍》又云：露布者，天子親戎則稱恭行天罰，諸侯御師則稱肅將王誅，是本以聲罪致討也。至元魏則以之奏捷，而更有書帛于竿之例。按《隋禮儀志》及《通典》記元魏攻戰(zhàn)克捷，欲天下聞知，乃書帛建于漆竿上?！侗笔贰罚何焊咦婺戏?，長史韓顯宗斬齊將，高祖曰：“何為不作露布？”對曰：“擒斬不多，若復(fù)高曳長縑，虛張功捷，其罪彌甚。臣所以斂毫卷帛，解上而已。”齊神武芒山之捷，命杜弼為露布，即書絹，曾不起草。此其證也。故《封氏聞見記》云：諸軍破賊，則以帛書建諸竿上，兵部謂不封檢而宣布，欲四方速知也。乃《五代史》后唐莊宗擒劉守光，命王緘草露布，緘書于布，令人曳之，論者反笑其不知故事。而歐公亦遂記之，以著緘之陋，豈歐公亦不知元魏故事耶？《初學(xué)記》引《春秋佐助期》曰：武露布，文露沉。宋均謂：甘露見其國，布散者人尚武，若文采者，則甘露沉重。此露布字又別有義。
衙門衙門本牙門之訛?！吨芏Y》謂之旌門。鄭氏“司常”注所云，巡狩兵車之會(huì)，皆建太常是也。其旗兩邊刻繒如牙狀，故亦曰牙旗。后因因謂營門曰牙門?！逗鬂h書·袁紹傳》：拔其牙門。牙門之名始此?！斗馐下勔娪洝吩疲很娭新犃?，必至牙門之下，與府廷無異。近俗尚武，故稱公府為公牙，府門為牙門。然則初第稱之于軍旅，后漸移于朝署耳。然移于朝署亦第作牙，而無所謂衙者。衙字《春秋》有彭衙，《楚詞》有飛廉之衙衙?！墩f文》及《集韻》皆音作語，無所謂牙音者。鄭康成注《儀禮》“綏澤”云：取其香且衙濕?！度航?jīng)音辨》曰：衙音迓。于是始有迓音，然猶未作平聲也。及如淳注《漢書》“衙縣”音衙為牙，于是始有牙之音。如淳系魏時(shí)人，則讀衙為牙，當(dāng)起于魏、晉，而訛牙門為衙門，亦即始于是時(shí)耳。袁文謂許慎《說文》衙字無牙音，而陸德明于《左傳》“彭衙”下不音某字者，蓋德明唐人，見當(dāng)時(shí)已呼為牙音，而《說文》又無此音，故不敢音，以此知衙之音牙，出于唐人云云，是尚未考如淳《漢書注》也?！赌鲜贰罚汉罹皩浿\臣朝，必集行列門外，以次引進(jìn)，謂之衙門。則六朝時(shí)又久已訛牙門為衙門。故李濟(jì)翁《資暇錄》謂：武職押衙，本押牙旗者?！锻ㄨb》從其說，而以唐制正衙奏事改為正牙奏事?！杜f唐書》凡正衙及衙門俱作衙字，《新唐書》俱改作牙字，蓋皆推本言之也。然牙、衙之相混固已久矣。（唐制：天子御宣政殿，謂之正衙；御紫宸殿，謂之內(nèi)衙。宋太宗時(shí)，張洎謂朝廷或修復(fù)正衙，當(dāng)下兩制，預(yù)加考訂。則宋時(shí)朝廷猶稱衙。見《梁溪漫志》。）吳斗南又謂：漢制有金吾、木吾，所以參衛(wèi)于朝署之前者。吾本讀作牙，后世衙門之訛，當(dāng)自吾字始。此亦一說。《封氏聞見錄》亦曰：困以公門外刻木為牙，立于門外，故稱牙門，后牙訛為衙也。
幕府《漢書·李廣傳》：“莫府省文書”，晉灼曰：莫，大也。衛(wèi)青征匈奴，絕大莫，帝就拜大將軍于莫中府，故曰莫府。莫府之名始于此也。師古曰：此說非。莫府者，以軍幕為義，古字通用耳。軍旅無常居，故以帳幕言之。廉頗、李牧市租皆入幕府，非因衛(wèi)青始有其號也。然則幕府始于戰(zhàn)國時(shí)也。但古所謂幕府，指將帥在外之營帳而言，而官吏牙署未有稱幕府者?！逗鬂h書·班固傳》：永平初，東平王蒼以至戚為驃騎將軍輔政，開東閣，固奏記于王曰：“今幕府新開，廣延英俊?！焙笫婪Q衙署為幕府始此。蓋固本以東平有驃騎之號，故以幕府稱之，而其實(shí)非帥將在外之營帳，故后人遂相沿為牙署之稱也。
視草翰林草制書輒曰視草?！睹魇贰り惾叔a傳》：魏忠賢進(jìn)爵上公，仁錫當(dāng)視草，持不可，曰：“世自有視草者?！笔蔷挂源詾橐暡荩鋵?shí)非也。《漢書·淮南王安傳》：安善為文詞，武帝每為報(bào)書，常召司馬相如等視草乃遣。視草二字始見此，言作書已就，令相如等復(fù)視草稿，始遣去，非令相如等作書也。溫革《隱窟雜志》引光武詔鄧禹曰：“司徒，堯也；赤眉，桀也?！敝^此等語必非臣下代言所敢出?！赌鲜贰罚何盒⑽牡塾写笪墓P，馬上口授，及其成也，不改一字。自太和十年已后，詔策皆帝文也。則古帝王固嘗多自作詔令。《新唐書·上官儀傳》：太宗每屬文，遣儀視稿。《張說傳》：玄宗好文詞，有所為，必使視草?！缎斐祩鳌罚洪_元時(shí)為集賢院學(xué)士，帝屬文，多令視草。此皆視草故事，非以代言為視草也。（《舊唐書·百官志》：翰林供奉，或宸翰所揮，亦資其檢討，謂之視草。此尤明證。）
禽獸草木互名《爾雅》：二足而羽謂之禽，四足而毛謂之獸。然獸亦有名禽者?！兑住罚和跤萌?qū)，失前禽?？追f達(dá)云：驅(qū)者亦曰禽?！栋谆⑼ā芬嘀^：禽者，鳥獸總名也。曹植詩：左挽因右射，一縱兩禽連。王充《論衡》有云：子之禽鼠，丑之禽牛。東坡《卻鼠刀銘》：夫貓鷙禽，晝巡夜視。皆以獸為禽。故吳師道答吳草廬，亦謂禽即獸，而引《禮記》“猩猩能言，不離禽獸”證之也。惟禽而名獸，則不多見?！渡袝钒佾F率舞，焦謂非專指走獸也，因推論云：《后漢書·華陀傳》有五禽之術(shù)，曰虎，曰熊，曰鹿，曰猿，曰鳥，是獸可名禽也?！犊脊び洝罚禾煜麓螳F五：脂者，裸者，膏者，羽者，鱗者。是禽可名獸也，然則兩足者亦得謂之獸矣。至鄭康成《周禮注》：凡鳥獸未孕曰禽。此別是一義。又飛曰雌雄，走曰牝牡，亦有可通用者。《詩》：爾牧來思，以薪以蒸，以雌以雄?！蹲髠鳌罚韩@其雄狐。《焦氏易林》：雄犬夜鳴。《木蘭詩》：雄免腳撲朔，雌免眼迷離。此以走而稱雄雌者也?！稌罚宏螂u司晨?！渡胶＝?jīng)》：帶山有鳥，名曰奇余，自為牝牡。是以飛而稱牝牡者也。又鄭瑗《井觀瑣言》謂五行有木而無草，則草亦可謂之木?！逗榉丁费允蒉瑥T而不及木，則木亦可謂之草。又《爾雅·釋草篇》筍，竹萌?！渡胶＝?jīng)》：其草多族，厥族多｛眉｝。皆以竹為草類，是竹本亦謂之草也。
素王《莊子·天道篇》：虛靜恬淡，以之處下，玄圣素王之道也?！妒酚洝罚阂烈姕?，言素王及九主之事。注云：素王者，太素之王，其道質(zhì)素也。是尚未以專屬孔子。蓋古來原有此語，謂圣人之窮而在下者耳?！都艺Z》：齊太史子輿見孔子，退謂南宮敬叔曰：“天將欲與素王之乎？”此孔子稱素王之始。王充《論衡·超奇篇》云：孔子之《春秋》，素王之業(yè)也；諸子之傳書，素相之事也。諸子謂陽成子作《樂經(jīng)》，揚(yáng)子云作《太玄經(jīng)》也。又《定賢篇》云：孔子素王之業(yè)在《春秋》，桓君山素丞相之跡在《新論》。則又有素相、素丞相之稱。杜預(yù)《左傳序》謂：孔子修《春秋》，立素王，左丘明為素臣。
吳會(huì)施宿《會(huì)稽郡志》曰：《三國志》吳郡、會(huì)稽為吳、會(huì)二郡，前輩讀為都會(huì)之會(huì)，恐非。顧寧人則據(jù)《后漢書》以駁之，謂東漢順帝永建四年，始分會(huì)稽郡之地為吳郡，而《史記》、《漢書·吳王濞傳》已有“吳會(huì)輕悍”之語。（今本《史記》、《漢書》皆作“吳會(huì)稽”，寧人謂稽字乃后人所妄增。）是西漢已稱吳會(huì)，可見吳會(huì)云者，猶言吳都爾。并引胡三省《通鑒辨誤》謂太史公以吳為江南一都會(huì)，故后人稱為吳會(huì)，則所謂吳會(huì)者，不得即以為會(huì)稽之會(huì)也。因歷舉陳思王《求自試表》、晉文王《與孫皓書》、魏元帝《加晉文王九錫文》、鄭沖《勸晉王箋》、陳壽《上諸葛集》等文，所稱吳會(huì)皆當(dāng)讀作都會(huì)之會(huì)，不得作會(huì)稽之會(huì)。其說固辨，不知西漢時(shí)會(huì)稽郡治本在吳縣，時(shí)俗以郡縣連稱，故云吳會(huì)。觀《漢書·地理志》便自了然。項(xiàng)梁、項(xiàng)籍殺會(huì)稽守，舉吳中兵八千人渡江而西。守所駐在吳，故殺守即起吳兵。又朱買臣本吳人，出為會(huì)稽守，即其鄉(xiāng)郡也。是西漢時(shí)所謂吳會(huì)，本已讀作會(huì)稽之會(huì)矣。其尤顯然可證者，魏文帝詩云：“惜哉時(shí)不遇，適與飄風(fēng)會(huì)。吹我東南行，行行至吳會(huì)。”若吳會(huì)字亦讀作都會(huì)之會(huì)，豈有兩韻按連而重復(fù)若此者？且寧人所引陳思王等文為據(jù)，更疏而無當(dāng)。東漢已分吳與會(huì)稽為兩郡，故《三國志》所謂吳會(huì)皆指兩郡言。如《孫策傳》：策自領(lǐng)會(huì)稽太守，以朱治為吳郡太守?！秾O賁傳》：策已平吳會(huì)二郡?！吨旎競鳌罚簷?quán)授桓兵，使部伍吳會(huì)二郡是也。陳思王等皆三國時(shí)人，則所云吳會(huì)正指吳郡、會(huì)稽，安得讀作都會(huì)之會(huì)耶？至陸放翁《老學(xué)庵筆記》謂吳會(huì)當(dāng)是吳興、會(huì)稽兩郡，則又得之于會(huì)稽，而失之于吳。東漢、三國尚未有吳興郡，豈得以后世郡名牽合前人語？總由于不考會(huì)稽郡治本在吳縣，西漢時(shí)以郡縣連稱，已作會(huì)稽之會(huì)，是以有此紛紛也。又東漢以后，雖分吳與會(huì)稽為兩郡，而會(huì)稽所管在錢塘江之南，其江以北皆屬吳郡。《程普傳》：策入會(huì)稽，以普為吳郡都尉，治錢塘?！端螘ど蜓葜畟鳌罚簴|諸郡大水，義興及吳郡之錢塘升米三百。可見六朝時(shí)錢塘猶為吳郡地。唐人詩所謂“到江吳地盡，隔岸越山多”也。（按孟浩然《適越留別譙縣張主簿、申屠少府》詩云：“朝乘汴河流，夕次譙縣界。幸值西風(fēng)吹，得與故人會(huì)。君學(xué)梅福隱，余從伯鸞邁。別后能相思，浮云在吳會(huì)。”上會(huì)字會(huì)晤之會(huì)，下會(huì)字會(huì)稽之會(huì)，故可分葉也。然則唐人猶以吳會(huì)作會(huì)稽讀，寧人忽欲改為都會(huì)之會(huì)，何耶？）
主臣《史記》、《漢書·陳平傳》：文帝問陳平?jīng)Q獄錢谷，平謝曰：“主臣?！睆堦淘唬喝艚袢酥x曰惶恐也。文穎曰：猶今言死罪也。孟康曰：主臣主郡臣也。晉灼曰：主，擊也；臣服也。言其擊服，惶恐之詞。然《文選》任《彈曹景宗文》敘事既訖，云：“景宗即主（句）臣謹(jǐn)案某臣景宗”云云。其奏彈劉整及沈約彈王源文亦然。李善讀法則從“主”字析句。洪容齋乃引《史》《漢》為據(jù)，謂亦當(dāng)以“主臣”為句，而詆李善之誤，殊不知非也。蓋“某即主”句，乃總結(jié)前案，以明罪有所歸，而下復(fù)出己意以斷之，“主”字之義，猶言魁首耳。若從容齋之說，則所謂“某人即惶恐者”，有何義哉？按《魏書·于忠傳》御史尉元匡奏曰：“前領(lǐng)軍將軍臣忠，不能砥礪名行，自求多福，方因矯制，擅相除假，清官顯職，歲月隆崇，傷禮敗德。臣忠即主，謹(jǐn)案臣忠”云云。又《閹宦傳》：御史中尉王顯奏言：“風(fēng)聞前洛州刺史陰平子石榮，積射將軍抱老壽，恣蕩非軌，易室而奸，臊聲布于朝野，丑音被于行路。即攝鞫問，皆與風(fēng)聞無差，犯禮傷化。老壽等即主，謹(jǐn)案石榮”云云。此兩篇體例相同，“主”字之下，“謹(jǐn)案”之上，俱不用“臣”字，益知李善讀法別有此例矣。
不暇草書《晉書·衛(wèi)恒傳》云：匆匆不暇草書。乃最速者反云不暇。東坡嘗求其說而不得。近代虞虹升以為草書乃起草耳，不暇草書，謂不及起草，其中不免有涂抹添改，失敬謹(jǐn)之意，故言及之。此說甚新，然亦非也。章草雖起于漢時(shí)（褚少孫補(bǔ)《史記三王世家》云：謹(jǐn)論次其真草詔書，編于左方。是少孫所親見簡策之文，可見武帝時(shí)已有草書矣，草書并可用之章奏，故曰章草），而魏、晉間體尚未備，習(xí)之者亦少，為草書必經(jīng)營結(jié)撰，摹形揣勢而始成，故倍難于真書，非如后世之習(xí)用便易。觀成公綏所記《草書勢》，索靖所述《草書狀》，其不易作可知。衛(wèi)恒亦有《論草書》一篇，尤見結(jié)構(gòu)之難也。草書至王羲之始盡善，然其《題衛(wèi)夫人筆陣圖后》所言學(xué)草書之法，如點(diǎn)必須空中遙擲筆之類，自非可茍作者。恒尚在羲之前，則正當(dāng)講求結(jié)體用筆時(shí)，是以作草甚難，而匆遽時(shí)有不暇也。○罄南山竹李密《討煬帝檄》有云：罄南山之竹，書罪無窮。蓋本《呂氏春秋·明理篇》“亂國所生之物，盡荊越之竹，猶不能書也?！比淮苏Z引用者甚多。齊宣德太后廢東昏之詔曰：“罄楚越之竹，未足以言。”梁武《討東昏檄》亦云：盡寓縣之竹，未足紀(jì)其過。魏孝莊帝誅爾朱榮之詔亦云：擢發(fā)書罪，蓋不足稱；斬竹書愆，豈云能盡。此皆在李密之前。
日射三十六熊賦金主亮以《日射三十六熊賦》題試進(jìn)士，當(dāng)時(shí)施宜生廷試第二，所云“圣天子內(nèi)敷文德，外揚(yáng)武功。云屯一百萬騎，日射三十六熊”也。按此本遼事?！哆|史》：興宗獵黃花山，獲熊三十六。會(huì)延和殿御試進(jìn)士，即以《日射三十六熊賦》為題，賜馮立、趙徽等四十九人進(jìn)士第，并賜緋衣銀魚。金海陵之命題，蓋本諸此。（《北史》：沙缽略一日手殺鹿十八頭。魏暴顯一日手獲禽獸七十三。后周宇文貴年十一歲，一日射野馬及鹿十五頭。竇熾與宇文護(hù)分射，熾得十七頭，護(hù)得十一頭。楊忠從周文獵，獨(dú)搗一虎，左挾其腰，右拔其舌。唐裴善射，一日得虎三十一。王武俊一日射雉免九十五。遼雅里一日射黃羊四十，狼二十一。）
斂衽虞兆漋謂：今世女人拜稱斂衽，而蘇子瞻《舟中聽大夫彈琴》詩云：斂衽竊聽獨(dú)激昂。則古人男子亦稱斂衽矣云云。按《國策》江乙說安陵君曰：“一國之眾，見君莫不斂衽而拜?！薄妒酚洝ち艉蚴兰摇罚横B生勸立六國后，曰：“陛下南鄉(xiāng)稱霸，楚必?cái)狂哦?。”《后漢書：和熹鄧后紀(jì)論》：嗣主側(cè)目，斂衽于虛器?！缎绿茣ず箦鷤餍颉罚簵钍衔此?，玄亂厥謀；張后制中，肅幾斂衽。皆就男子而言之，則男子之稱斂衽，亦不第見于蘇詩也。又元熊禾《題東坡集》云：東坡真天人，再拜為斂衽。則元時(shí)猶未以斂衽專屬之女人。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