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簡介《牡丹亭》為湯顯祖所作。湯顯祖(1550-1616),江西臨川人,明代著名的文學家、戲曲家。字義仍,號海若,又號若士,因家有清遠樓,故又自署清遠道人,晚年自號繭翁。湯顯祖年輕時即有文名,隆慶四年(1570),二十一歲就考中舉人。萬歷五年(1577)參加會試,當時首輔張居正欲使其子嗣修中第,招納天下名士以抬高其子地位。張嗣修秉承其父旨意,結交湯顯祖,沈懋學等人,湯、沈當時極負文名。湯顯祖為人耿直,不愿趨附,也不受其延攬,以致落第而歸;沈懋學則愿與首輔張居正及其子交好,乃得以高中狀元,張嗣修則中榜眼。直到萬歷十一年(1583)張居正死后,湯顯祖方得考取進士。但又因不愿趨附新的權貴,被派往南京冷衙門任太常寺博士,五年后改任南京禮部主事。萬歷十九年(1591)又因上《論輔臣科臣疏》惟,彈劾內閣大學士申時行,并評議朝廷失政,因而被貶為廣東徐聞縣典史。兩年后改任浙江遂昌知縣,但依然不肯依附權貴,又十分關心民瘼,因此遭到非議。他便于萬歷二十六年(1598)棄官回鄉(xiāng),三年后被正式免職。此后即由城郊遷入城內,在自己建筑的玉茗堂內潛心創(chuàng)作。湯顯祖在少年時代曾跟隨泰州學派王艮的三傳弟子羅汝芳讀書,后又與李贄、達觀等人交游,他們都是反對程朱理學的思想家,對湯顯祖的思想影響頗大,湯顯祖對他們二人十分傾倒,尊他們二人為“一雄一杰”。湯顯祖又與袁宏道等公安派作家有交誼,文學思想頗受三袁(袁宏道、袁中道、袁宗道)影響,重視立意,倡導意趣,反對摹擬,不受格律束縛,從而在當時曲壇上形成以他為首的臨川派。湯顯祖創(chuàng)作的戲曲作品《紫簫記》以及根據此劇改寫的《紫釵記》、《牡丹亭》(又稱《還魂記》)、《南柯記》、《邯鄲記》,合稱“玉茗堂四夢”或“臨川四夢”。詩文創(chuàng)作有《紅泉逸草》、(雍藻》(已佚)、《問棘郵草》以及生前已刊印的《玉茗堂文集》。在其卒后五年有韓敬編輯的《玉茗堂集》等。今人錢南揚、徐朔方合編有《湯顯祖集》。在湯顯祖創(chuàng)作的戲曲中,以《牡丹亭》成就最高,它是作者思想和藝術趨于成熟時的作品,可謂其代表作。他曾“自謂一生‘四夢’,得意處惟在《牡丹》”(見王思任《牡丹亭敘》),這并非作者自詡,因為此劇一出,的確受到當時觀眾的廣泛喜愛,所謂“家傳戶誦,幾令《西廂》減價”(沈德符《顧曲雜言》)。當時還有不少名家如呂玉繩、沈璟、臧懋循、馮夢龍等人為之改編,如沈璟的《同夢記》、馮夢龍的《風流夢》等。沈本已佚,馮本今存?!赌档ねぁ房緲O多,尚有批評本,如吳吳山的“三婦合評本”。直到今日,這部傳奇在昆劇舞臺上還盛演不衰,如《春香鬧學》、《游園驚夢》、《拾畫叫畫》等折子戲,即《牡丹亭》中《閨塾》、《游園》、《拾畫》、《玩真》等出。《牡丹亭》的故事是有所本的,作者自序說:“傳杜太守事者,仿佛晉武都守李仲文、廣州守馮孝將兒女事。予稍為更而演之。至于杜守拷柳生,亦如漢睢陽王收拷談生也?!彼^“傳杜太守事者”,是指收輯于《燕居筆記》中的明代話本小說《杜麗娘慕色還魂》;李仲文事見《搜神后記》卷四(亦見《太平廣記》卷二七六《幽明錄》);馮孝將事見劉敬叔所著《異苑》(亦見《太平廣記)卷二七六《幽明錄》);睢陽王事見干寶《搜神記》卷十六(亦見《太平廣記》卷三一六《列異傳》)。但是,《牡丹亭》傳奇并非這些故事的改編,而只是作者借用這些既有的故事生發(fā)出新的情節(jié)來。顯然,它包涵了作者的個人生活經驗和時代社會特色。例如《謁遇)一出,顯然是根據他被貶徐聞時路經澳門的經歷而創(chuàng)作的;《圍釋》一出,杜寶借賄封李全之妻為討金娘娘從而招降李全的情節(jié),不能不使人聯想到王崇古、吳兌、方逢時、鄭洛等守邊將軍在張居正支持下利用三娘子招降俺答之事。宋明以來,理學盛行,強調“存天理、去人欲”,對婦女貞操要求極為苛嚴,并竭力表彰貞女節(jié)婦,《明史·列女傳》所收節(jié)烈婦女數目,比《后漢書》以下任何一代正史要多出許多倍。泰州學派從哲學思想上反對封建正統(tǒng)的理學,而湯顯祖卻以戲曲創(chuàng)作表彰情愛來批判理。在《牡丹亭》“題記”中,他倡導為了情,“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杜麗娘為情而死,又為情而生,這在現實生活中是不可能有的,但湯顯祖卻認為“第云理之所必無,安知情之所必有邪?”不必以“以理相格”(《牡丹亭·題記》)。這正表明湯顯祖對“情”的重視與頌揚,與之相對立的則是對“理”的否定與抨擊。作者以浪漫主義的手法寫出杜麗娘的遭遇,實際上也就是對她所生活著的扼殺人性的現實世界的有力批判。當她經過生生死死的磨難,終于和理想中的情人柳夢梅結合以后,封建禮教的體現者,身為乃父的杜寶依然不予承認,這不但反映了封建禮教勢力的頑固,更顯示了青年男女為維護自身的愛情幸福而抗爭的艱巨?!赌档ねぁ穯柺篮?,對當時以及后世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對生活在封建禮教統(tǒng)治下的廣大婦女產生了極大的震撼力量,引發(fā)了她們對自身不幸生活的強烈共鳴,例如傳說有婁江女子俞二娘因讀此書,痛哭不已,斷腸而亡;杭州有女演員商小玲,演出此劇時,自己首先被感動,傷心而亡,等等。讀者需要注意的是,傳奇作品中出現的某些人物,只是作者所塑造的藝術形象,不必以歷史人物的具體史實加以比附。片斷:老夫婦聽得女兒如此孝順,歡暢異常,異口同聲地說道:“難為孩兒一片孝心?!倍披惸锵全I上一杯酒:“祝爹娘身體健康!”再獻上一杯酒:“祝爹爹官祿永享。”第三杯酒:“祝娘晚來得一佳子,也讓我逗著小弟弟在花間游賞!”這第三杯酒的祝愿,說到老夫婦心坎深處。杜寶讓春香酌酒一杯給杜麗娘,轉過頭來對夫人說道:“夫人,我比老祖宗杜甫公公更可憐,他還生有兒子,我只有一個女兒?!闭f罷,泫然淚下。杜夫人見杜麗娘在面前,怕相公的這番話傷了女兒的心,連忙說道:“相公不要心焦,倘若招得個好女婿,不也與兒子一樣!”杜寶不禁失笑道:“好個一樣!”杜夫人倒有些不高興,反駁道:“女兒不照樣能光耀門庭,古語說的好‘生男勿喜,生女勿悲,君今看女做門楣’——你還未老,就這樣絮絮叨叨的!”杜寶這才意識到不該在女兒面前說這些話,于是吩咐女兒收拾臺盞自去。待杜麗娘退去后,他叫住春香:“春香,我問你,小姐終日在繡房中做些什么?”春香也嫌老爺絮叨,答道:“繡房中的生活自然是繡。”“繡些什么?”杜寶也感到意外?!袄C了紡棉!”春香更無好氣地吊老爺胃口?!笆裁疵??”“睡眠。”杜寶聞知,氣不打一處來,轉過身來對夫人發(fā)話:“好哩,好哩。夫人,你教女孩兒繡工,卻縱容她閑眠,是何家教?——叫女孩兒?!倍披惸锫犚姼赣H呼喚,又回到后堂:“爹爹有何吩咐?”杜寶收起剛才一副歡樂的笑容,板起一張臉孔說道:“剛才問了春香,你白晝睡眠,是何道理?刺繡之余若有閑瑕,可以閱讀架上圖書。日后嫁到人家,知書識禮,也是父母光輝?!@樣疏散,都是你娘有失管教?!倍欧蛉穗m然覺得丈夫之言不無道理,但說得這般嚴厲,怕女兒受不起,便委婉地說道:“相公,你看看眼前的女兒,如同掌上明珠,的確是人中美玉。將她教養(yǎng)出來,我為娘的雖然辛苦,心中倒也著實高興?!苯又洲D換話頭:“呵,孩兒,你爹爹說的話,你也仔細斟酌。雖是女孩兒,也不能胸無點墨呀!”杜麗娘見父母都如此要求,心中雖有委屈也不好辯白:“上告爹娘得知,這怎怪孩兒生性愚魯——孩兒剛剛畫完繡譜。從今以后,茶余飯后,當抽出時間細讀架上之書?!倍欧蛉艘娕畠簯剩指吲d,又勸勉了幾句:“女兒呵,詩書太多,怎能念遍?但《周禮》不可不讀,應該知道禮節(jié)。孩兒是大家閨秀,不能只會女紅,應該像古代才子班昭、謝道韞那樣——相公,要有個女先生為孩兒講書才好?!倍艑毬犚娔概畬υ挘矊捔诵?,說道:“女先生到哪里去請?要請只能請學堂里的老先生。不過,請來的先生卻要好好招待,不可怠慢,一不可縱女失禮,二不可茶飯有缺。你看我治國齊家的本領,也全是從讀書中得來?!北緯把孕驉矍槭俏膶W藝術的永恒主題,在古今中外的文藝創(chuàng)作中歌頌愛情的作品如恒河沙數,其中為人稱道的優(yōu)秀之作,大都能通過對愛情的描寫,肯定和贊揚人的美好心靈和高尚品德。讀者在閱讀這些作品時,常能經受一次靈魂的洗禮和精神的升華,認識到生命的價值和人生的真諦,從而萌發(fā)對美好生活的憧憬和追求。同時,,由于作者所描寫的愛情故事,離不開他們所生活的時代和生存的環(huán)境,因而必然受著一定的經濟基礎、政治狀況、社會制度、哲學思潮、文化背景以及道德觀念等等因素有形無形的制約,讀者在閱讀這些作品時,還可以明白造成男女愛情悲歡離合的外部因素,認識到這些外部因素的實質,從而促進社會的變革和人類的進步。因此正確地閱讀、評述優(yōu)秀的愛情之作,也是一項極有意義之舉。新世界出版社周奎杰、張民捷先生約我為他們改寫愛情劇《牡丹亭》、《長生殿》和《桃花扇》,出版英漢對照本。早在八十年代,當時在外文出版社工作的周奎杰先生,見到筆者用筆名出版的《元雜劇故事集》一書,認為可以介紹到海外,便通過江蘇人民出版社王遠鴻先生與筆者聯系,在周奎杰以及陳有昇、楊春燕等先生努力下,此書英文版已于1997年年底出書,法文版不日亦將出書。有此淵源,盡管手邊任務甚繁,也排除萬難,接受新世界出版社的約稿。筆者嘗試改寫工作,起初完全是出自工作需要。五十年代在高校講授古代文學,并無現成教材可資憑借,需要自編自講。尤其是講授古代小說、戲曲時,很多作品不易尋覓,學生無法知其內容,教師便無法進行評述,只能在評述之前先介紹作品的故事情節(jié)。為此,當年曾將古代戲曲的名作,效法《落花樂府本事》,寫成一類似短篇、中篇的小說,以應付教學之需。八十年代初期,王遠鴻先生認為此可發(fā)表,便先后于1983年、1987年、1988年分別出版了元、明、清三本雜劇故事集,總計七十萬字。1995年夏,王遠鴻先生告知該社副總編劉勇堅先生認為當年延擱的傳奇部分也可出版。幾經磋商,先行將部分雜劇以及《琵琶記》、《牡丹亭》、《長生殿》、《桃花扇》四部傳奇合為一集《中國戲曲故事選)先行出版。將戲曲改寫成小說,雖然題材不變,故事情節(jié)相同,但體裁不同,表現手段各異,改寫者必須遵循不同體裁的藝術規(guī)則和特定的審美要求從事。盡管如此,這其實是一項看似容易卻實不易為的工作,因此有識之士認為這樣的改寫其實也是一種“創(chuàng)作”。筆者對《牡丹亭》、《長生殿》、《桃花扇》三劇原有改寫本,分別為三、五萬字不等。此次新世界出版社約稿,要求每本在八萬字左右,同時要考慮海外讀者閱讀習慣,需分章立節(jié)、出小標題。為此,筆者斟酌再三,只能放棄在原改寫本上增加篇幅的打算,而是按照原劇重新改寫。因為篇幅的增加并不意味著簡單地增加一些文字,這牽涉到全書的結構布局、故事情節(jié)的演變、人物性格的發(fā)展,甚至人物活動的場所與時序的變化等等,都需重新做全盤的考慮與安排。因此,這次改寫工作不是對原改寫本的簡單增刪,而是對原劇的重新改寫。當然,改寫得是否盡如人意,筆者亦不敢自信,敬希廣大讀者有以指正。1998年8月9日,時屆立秋,而暑熱未退,于石頭城畔清涼山麓揮汗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