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語法研究的認知視野》一書所收錄的文章都發(fā)表過,但收入本書時,都有不同程度的擴展,作者對每一篇都作了進一步的修改,問題論述得比原先已發(fā)表的文章更明白、更透徹了。文章大多是作者進入21世紀以后撰寫的,由此可見作者耕耘之勤,而且從中大家也可以了解到作者最近的研究動向。作者已?且晃輝諍河镅Ы纈杏跋斕鬧心暄д擼乃健⑺墓鄣閎綰?,学术嚼`雜泄郟易魑蹦曄Υ又斕攣蹕壬ザ斂┦墾皇鋇母鋇際υ謖飫鋝灰碩嗨?。该书书名为“汉渔k鋟ㄑ芯康娜現(xiàn)右啊?,这钡a髯髡叨宰約赫餳改昀此郵碌撓泄厝現(xiàn)鋟ǖ難芯渴嗆蕓粗氐?。事实也蕛S绱?,就稳~宰髡囈改昀囪芯砍曬牧私?,我也觉得他哉姾渔J現(xiàn)鋟ㄑ芯糠矯娉杉ㄗ釵釗酥蹌?。这覊聂b蟻嘈糯蠹抑灰鋼略畝烈幌濾章莢詒臼櫚諞槐嗬锏募鈣畚?,也会产生跟我抑e母芯酢?語言的認知研究早就開始了,但認知語言學作為人們公認的一個獨立的學科,那是上個世紀80年代的事??赡苁且驗檫@個學科還很年輕,所以至今大家對“什么叫認知語言學”,在理解、看法上并不一致。被譽為認知語言學創(chuàng)始人的蘭蓋克(RonaldW.Langacker)和雷柯夫(GeorgeLakoff),對認知語言學的定位,彼此看法就不一樣:蘭蓋克認為認知語言學應屬于功能語言學的范圍,而雷柯夫則認為功能語言學應屬于認知語言學的范圍。不過這種看法的分歧不影響人們對認知語言學的總體認識和具體研究。現(xiàn)在從事或接受認知語言學的學者普遍認為,語言是人特有的一種認知活動,這種認知活動包括人對世界的感知、人對世界的經驗以及人對世界加以概念化的方式等。認知語言學就是以認知為出發(fā)點,來探究人是怎樣運用語言符號對事物進行抽象,對事物加以概念化;來探究人是怎樣運用語言符號以及由這些符號組成的種種語言結構來實現(xiàn)人的交際活動,來實現(xiàn)人的思維活動。因此認知語言學的研究將涉及范疇化、原型理論、隱喻概念、意象圖式、象似性、語法化等諸方面,而上述每一個方面可以說都神秘莫測,都夠我們探索深究一輩子(就個人而言)、幾輩子甚至幾十輩子(就整個人類而言)的。認知語言學以及比它稍早的功能語言學的興起,當時被認為是對風靡全球的喬姆斯基的形式語言學的一種挑戰(zhàn)。從表面看,形式派與功能、認知派從對語言的認識到對語言的具體研究和研究所追求的目標來看,二者確實存在著不小的差異,其實我們不能認為它們是完全對立的,因為語言本身從某個角度看,是一個音義結合的符號系統(tǒng);從某個角度看,它是人類最重要的交際工具;從某個角度看,它又是人的一種認知活動;因此我們既可以從符號的角度去研究它,也可以從交際的角度去研究它,還可以從認知的角度去研究它。事實告訴我們,各派的研究起著互補的作用,因此現(xiàn)在越來越明顯地彼此互相吸取,取長補短。事實上,不只語言研究的歷史,可以說整個人類科學研究的歷史都向我們表明,從某種意義上說,科學研究就是盲人摸象,自圓其說。原因就在于客觀世界太復雜了,而人們來研究某個事物時,一方面總是出于某種目的,這種一定的研究目的本身就會影響我們對事物的全面認識;另一方面,某個具體的研究者還往往會受到其他種種因素的制約或限制,所以任何一個個人,不管他有多大的學問、多大的能耐,都不可能對所研究的事物,即使是自己研究領域內最熟悉的事物,一下子就認識得一清二楚。科學上一個正確結論的獲得,一項新的發(fā)現(xiàn),表面看是某個研究者或某些研究者智慧與勤勞工作的結果,應歸功于研究者本人,然而事實上在這一研究成就里凝聚了好幾代人各種派別研究者的研究心血。沒有先驅者的經驗與教訓,不可能有今日研究者的科學成就??茖W研究是無止境的。這也就是為什么我們老要強調在科學領域內必須堅持多元論的根本原因。語言學當然也不例外。20世紀50年代之前的語言研究,著力于探究某個具體語言在語音、詞匯、語法等諸方面的特點,20世紀50年代之后開始探究人類語言的共性。這是語言研究領域帶有革命性的轉變。“喬姆斯基革命”的真正含義也就在于此。喬姆斯基在語言研究上提出了三方面的假設:一是人的頭腦里天生具有一個語言機制;二是人類的語言雖千差萬別,但都遵守相同的組合原則;三是人類語言所共有的組合原則應該是高度概括、極為簡明的。喬姆斯基及其追隨者的整個研究工作就一直為證實上述三方面的假設而不懈地探究著。從表面看,喬姆斯基的理論年年在變,年年翻新,似乎表明他的理論經不起時間的考驗;但他的假設、他研究的目標始終未變。怎么看待這一“喬姆斯基現(xiàn)象”呢?最近北京語言大學司富珍老師在講課中就此打了這樣一個比方:喬姆斯基變的是他的實驗方案,而不是他的實驗目標,實驗目標始終未變。這個比喻是很貼切的。20世紀50年代喬姆斯基開創(chuàng)了對人類語言普遍原則的探究,但這并不意味著可以放棄或者停止對具體語言特點的研究。探究人類語言的共性與研究各個語言的具體特點,這二者是相輔相成的。喬姆斯基理論問世之后,“轉換”、“生成”成了時髦的字眼兒,在國內很多漢語研究的文章都貼上了“轉換”、“生成”的標簽;功能語言學與認知語言學一興起,“功能”、“認知”又立刻成了時髦的字眼兒,很多漢語研究的文章又都貼上了“功能”、“認知”的標簽?!摆s時髦”是人的本性。在科學研究的領域內,趕時髦沒有什么不好。一種新的研究理論、方法出現(xiàn)了,大家都來關注,大家都有興趣,大家都來嘗試運用,這是好事,對推進學科研究有好處。但是,不先去認真地鉆研學習那些新的理論、方法,更不去進行深入的研究,只是貼標簽,那就不好了。當然,具體到某篇文章,用了“功能”或“認知”的字眼兒,是嘗試運用啊還是貼標簽啊,有時界限也不是很分明的。現(xiàn)實的情況是,語言的形式研究如果從結構主義算起,已經有了很長的年頭了,人們就不大好亂說,一亂說就會被人揪住辮子;語言的功能、認知研究,時間還很短,就我們國內來說,可以說才剛剛開始,因此有的人為了趕時髦,就敢亂說,亂說了人家也不知道,有的讀者還會以為那是新論。我倒不是說某些談論功能、認知的文章是在有意造假;我要強調的是,你趕時髦可以,但不要貼標簽。真嘗試和貼標簽雖然界限難分,但大多數(shù)讀者還是看得出來的。對于功能語言學、認知語言學,我們還是應該先去看些原始的參考文獻;如果看外文資料有困難,可以看看沈家煊、張敏和本書作者袁毓林以及劉丹青、張伯江等諸位的論著。在我們國內,我認為在漢語的認知、功能研究方面,這幾位是最有成就的,當然他們各自的觀點和研究的側重點并不相同。這里我還需要特別指出這樣一點,喬姆斯基的語言研究是著力于探究人類語言的共性的,對喬姆斯基理論具有挑戰(zhàn)性的功能語言學與認知語言學,也是著力于探究人類語言共性的。因此,我們運用喬姆斯基的形式語言學理論也好,運用功能或認知語言學理論也好,具體談論的可以是某個具體的語音現(xiàn)象、詞匯現(xiàn)象、語法現(xiàn)象或語篇現(xiàn)象,但著眼點要放在人類語言共性的探究上。人們所熟知的所謂“解釋的充分性”(explanatoryadequacy),這里所說的“解釋”,我的體會是指對語言中的種種現(xiàn)象都要從“語言的普遍特性是什么”、“為什么自然語言會有這樣的普遍特性”這樣的角度或方向去解釋,而不是就事論事。像我們先前所作的那種解釋,譬如說,“為什么在現(xiàn)代漢語里可以說‘打算去廣州’,不能說‘*打算廣州’?”我們回答說:“那是因為‘打算’只能帶謂詞性賓語,不能帶體詞性賓語?!边@當然也是一種解釋,這種解釋在具體的語言研究中也還需要。但這種解釋不屬于現(xiàn)在一般所說的“解釋的充分性”這一含義上的解釋。袁毓林編成本書后,要我為之寫序。說實在的我對認知語言學知之甚少,還正在學習,是個外行。對漢語的認知研究說不出什么意見,只好借機發(fā)些議論,權且作為本書的序文。陸儉明于北京藍旗營寓所2004年4月5日